我二叔喝了一口手里茶说:“你看,前几年他们都开始喂猪了,这个事儿我看着也怪挣钱哩,那时候俺家里事也多,您弟还得娶媳妇,您妹子还得上学,花钱哩地方也多,不挣钱也不中。”

我没说话,等着他往说。

他又小心地喝了一口茶才接着说:“喂猪吧,刚开始也木啥大哩成本,就是盖猪圈,这个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咱村里就是不让往村上盖,说啥太臭了,别哩木法生活,所以都把猪圈撵到地里去了,这个事你应该都清楚哩是吧?”

我点了头,仍是没说话。

他接着说:“可是咱哩地都木有跟别人哩猪圈挨着,又不能自己再盖一片,孤伶伶里弄所猪圈事儿也多,防偷哩啥哩都让人操心,我就想把那块地方给买来。”

我问他:“哪片?”

我二叔出神地看着茶杯里的茶叶说:“就是这会儿俺盖的那片。”

我也看着他说:“那块地方听说不是咱村哩的地,你咋不买咱村哩的地哩,那边上挨着的不都是咱村里的吗?”

我二叔皱着脸说:“我也想买咱村里,第一是人家不买,再者说了,当时不着哪儿来哩一个风水先生突然就来俺家里跟俺看了说就那块地方是俺里财门,要是把猪圈盖到别哩地方,一分也挣不了,除非盖那里才能发财。”

我对于这种走街串巷子忽悠人的风水先生有点不屑,就对我二叔说:“这个你也信,不就是骗你几块看地钱吗?”

我二叔却没搭这话,轻轻地说:“刚盖那里的几年确实也赚了不少钱,这不才给你弟娶上媳妇儿,咱这儿娶个媳妇儿来来回回得十几万,你说我跟您婶又木有别哩本事,靠种个地哪儿来哩钱哩。”

他说的也是实情,我们这里这几年不知道从哪儿流行来的怪风俗,聚个媳妇儿,又是彩礼,又是买家电,还有盖房子,车,衣服首饰,什么乱七八糟,一套来还真得那么多钱,很多人没钱都是借贷款结婚,结完婚后好些年都出去打工还帐,我一直觉得这个事情有违正常生活准则,但是别人家却乐此不疲,而且年年有新花样,竟然把结婚这事铺的越来越大。

我问他说:“那外村哩地您咋找人买来了?”

他低着头说:“本来也买不来的,那家人刚在那里栽上果树,说是花了不少钱买的苗,他们指着这个挣钱哩,我后来说给他们钱,但是他们不知道是嫌少还是怎么了,就是死活不卖,找了多少人说就是不听。”

我问他:“那家人在他们村势力很大吗?”

我二叔冷淡地说:“啥势力,不过是一个种地的,家里也是一穷二白哩,两个人都种地,养着一个闺女,一个孩儿,孩儿好像在外地上学,闺女出去给人家打个工,那两口看着也不是啥厉害哩人,我就想着这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所以也去过他们家好几回,真是想好好跟他们说说哩。”

我问他:“说动了?”

我二叔突然就用双手抱着自己头,声音里带着不知是愤怒还是忧伤呜啦着说:“要是说动,我还会这么干吗?”

我轻声问他:“咋了?”

他把手放后,两眼都是红的,在屋子里黄白的灯看着有点吓人。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当时也是急了,盖猪圈的材料都买好堆那儿了,他这边硬是说不通,死活不肯卖,木办法,有天晚上我就提了一壶开水地里。”

听到这里,我真心觉得我二叔不太像个人了。

他把领口处的毛衣往扒拉了两说:“一棵树浇一点开水,都照着树根浇,其实一壶水拎到地里也浇不了几棵树,加上那么远哩路,弄到那儿都快凉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没用,但是除了这法,我也想不了别哩了。”

他又扒拉有点高的毛衣领口,像是很难喘气一样说:“那二亩地浇来也花不少时间,我也不敢前半夜去,怕碰到人不好,都是过了夜里十二点才去哩,浇完一壶水就赶紧拿个袋子把壶包起来往家里赶。等我后面的浇完,前面的树就开始慢慢死了。”

我以前只知道我二叔泼皮,不知道他竟然是这么伤天害理的,听他说完,一时竟然找不到话来说他,只是看着他映在灯也有点发黄的脸,配上那几根抖动的长胡须,除了恶心,已经说不出还有别的感觉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我也是木办法哩,不能眼看着买回来哩东西都扔了吧。”

我有点语音不善地说:“你就能看着别人栽好的树都死了?”

我二叔揪着自个儿的头发说:“我也木办法呀,你着您婶本来嫁给我哩时候咱哩条件还不赖,后来越过越不好了,她也是天天骂我,骂哩我也可头疼,天天想破了头挣钱,就是挣不住,这好不容易有了这件事,却又卡到地上,你说我不着急吗?再说了,我是给他们钱,也不是给,他们为啥就死活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