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默将手里的月牙儿飞镖送到花吟眼前,解释说:“这是我从西苑猎场找到的,就在丞相被射杀的不远处。”

花吟心下一凛,却又冷静分析道:“单凭这个又能说明什么?那是猎场,若是谁落下个飞镖暗器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我也考虑过,但是你看这飞镖,光泽鲜亮,并未经过日晒雨淋生了腐锈,一看就是最近才落下的,而最近的也就是那次冬狩了,因为那是皇家猎场,一般人不得入内,在冬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朝中局势动荡,皇族贵匱也没人有心情去那儿狩猎。再者,冬狩那次,我皇伯父因为丞相当众顶撞龙颜大怒,他……他的确是有心折辱丞相,但盛怒之下还是顾虑到了丞相的颜面,因此才不准文武大臣陪同,也没让大内高手跟着,随身就带了几个小太监。他命丞相捡拾猎物不过就是借此发泄怒气,他是皇帝,若是有心杀一个臣子可以有很多种手段,所以绝不可能是他故意射杀的。而我皇伯父虽然骑射不如我父王,但凤家的江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我皇伯父也是个中好手,怎会猎个鹿都能失了准头?”

花吟敛眉,已然猜出凤君默的意思,“你是想让我看看那柄金箭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凤君默点头,“当时太过混乱,那柄金箭便随着丞相大人一同被南宫瑾带回了丞相府,若箭身是被人用暗器打偏了准头,那箭身肯定会留下痕迹。只是,那柄金箭还在吗?”

“在的,”花吟没敢说南宫瑾将那金箭一直好好的摆放在自己的卧房内,时刻警醒自己要报这血海深仇。

“如果确实是有人暗算,那到底会是谁呢?”凤君默苦恼的紧蹙眉头。西苑猎场有重兵把守,不可能有刺客,就算是刺客,也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直接刺杀不是更快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人就潜藏在那日一同过来的王侯大臣里。但是……会是谁?凤君默不由的想到了前段时间震动朝野的前朝余孽案,难道是朝中还残存余党,伺机报仇?可这又想不通了,丞相那般的老好人,满朝文武百官哪个不笑他痴傻,好人好过头了,居然替前朝余孽求情。就算那些人再恨丞相交出花名册,那也该回想一下,是他们自己人将自己逼到如今的地步,难道他们更想杀的不该是皇上或者烈亲王吗?为何单单就杀了丞相,还是借皇伯父的手?

“是临时起意吧?”花吟突然说,“若是有预谋的,不可能留下这么重要的证据,况且他又怎会知道丞相会出言顶撞皇上。大抵是丞相知道那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人势必要杀丞相灭口,但又不能死在自己手上让人猜忌,借皇上的手杀掉丞相只是一个巧合。”

会是这样吗?如果这一世是这样的缘故,那么上一世呢?烈亲王据说当时是醉酒驾马射箭,颇有些显摆的意思,但这一世烈亲王一开始就被自己给药倒了,可丞相还是死了。如此,只能说明,想要丞相死的那个人一直还在,无论借谁的手,只要他在,丞相就必死无疑。

花吟骇然,心内已然坚信丞相是死于他人之手的说法。

“你要是有机会,去丞相日常的起居室与书房看看,我猜想或许能找到线索。”他看着她,“如今我也只能依靠你了。”

花吟微睁大了眼,心内颇受用,嘴上却说:“奉之兄哪里的话,我也想尽快找到真凶,总不能叫丞相大人死的不明不白。我想这么重要的暗器,那天混乱那人来不及找回,事后肯定会回来找寻,奉之兄不妨查一查后来还有谁来过西苑猎场。另外,我不知我猜的对不对,丞相大人素来与人无怨,若说逼得人非杀了他不可,那就只有前段时间前朝余孽的事,或许朝廷内部还潜藏着前朝的人,只是丞相缘于某种顾虑没有说出来。”

凤君默望定她,微微一笑,二人这是想到一处了。

眼看着耽搁了不少时候,花吟说:“既如此,奉之兄先走吧,我也收拾了东西回去。快刀需得斩乱麻,这事拖不得。”

“我送你。”

“不用,”若是被人瞧见了传到南宫瑾耳里,她可不好解释啊。

二人同行了一段路,在岔路口分开,一人上山取行李,一人下山。

凤君默正心事忡忡的往山下走,突听的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却见花吟正到面前,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抬起脚往天上一踢,凤君默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白,大片大片的积雪砸在了头顶,落入颈项内,纷纷扬扬,花吟却连连避开,笑逐颜开。

上山的石阶小道两侧多是枯枝败叶,纵横交错,上头堆满了积雪。

凤君默一呆,“你这是干什么?”

“这叫一报还一报,”她一面笑一面往后退,声音脆如林间风铃。

“我还当你心胸宽阔,原来这般小肚鸡肠。”凤君默假装生气,连日来堆积在心的阴霾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花吟懒懒的展开双臂,转了个圈儿,白色的披风,迎风飞展,旋出一个美丽的弧度,“我也当世子爷磊落君子,没想到也会戏弄人,”她本就美,此刻露出女儿家的情态,竟美的让人晃眼。

她很快的消失在石阶尽头,脚步欢快,凤君默不知道,花吟是多么的害怕南宫瑾会和凤君默成为死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使是皇上误杀的,那也是凤家人做的。如今,她却知道另有其人,松了一口气的愉快心情可想而知。

却说在山间树丛白雪堆积的某处,树顶上的白雪突然松动了一下,坍塌出大片的积雪,乌丸猛眼看着凤君默下山,紧了紧手中的剑,就要往山下去,南宫瑾一合折扇挡住,也不言语。乌丸猛偷瞧了眼主子的脸色,心下暗惊,那张脸他曾经再熟悉不过。那是一张看透世事,透着绝望的脸。

他们来了已经有段时间了,只是隔的远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但二人的一举一动却清晰的落入二人眼中,一会搂搂抱抱,一会又轻声细语,十足像个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乌丸猛心里恨得不行,忍不住心内爆了句粗口,“□□!”想想又不对,改口骂,“渣男!”再一想,那个如果是渣男了,那自己主子成什么了?越想越头疼,反正不管怎么着,都已经和主子那样了,还和其他男人勾三搭四,就是“不要脸”!要不是主子喜欢,他早就将她的脑袋拧成麻花了。不是,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那凤君默可是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啊,你小子和他那么好,到底是哪边的?或者说,你丫的根本就是吃里扒外的奸细!

“他……”乌丸猛正要将自己的重大发现禀告主子。

南宫瑾一展折扇,变扇为剑,宛若灵蛇出鞘,转瞬间四周怪树翠竹尽数折断,积雪倾泻而下,好一场倾盆大雪啊。

且说花吟回了庙里,收拾了几样东西,便去了了缘师父那辞行。

守门的小尼姑说屋内有女香客正与主持说话,花吟了然,正待避开,那禅门便被从里往外推开了,花吟措不及防与那女香客打了个照面,竟是云裳。

二人都是一愣,云裳一身素衣,神色淡淡,见了她也略点了头,以往的嚣张跋扈不见踪影。

花吟顿住,还是喊出了声,“云裳姐……”待要再说些什么,里头了缘师已然出声询问,“外头可是引善?”

“是弟子。”花吟转过身,恭敬的双手合十道。

云裳略顿了顿,大略有些许的诧异,还是径自离开了。

花吟到了里间,见师父正坐于榻上闭目养神,也不上前就在下手站着,等着她问话。

“我听净空说你这就要下山了?”了缘并未睁眼。

“是。”

过了好一会了缘师父也没吭声,也不叫她走。

花吟因着上辈子的因果素来敬重了缘,也就这般干站着,又过了好一会了缘缓缓睁开眼,看定她,说:“引善,你可还愿意出家?”

“师父缘何说道这上头,自弟子八岁那年拜入师父门下,就是一心虔诚,愿意终生侍奉佛祖的。”

“那好,我这就给你剃度可好?”

花吟惊了一跳,自知了缘师父不是那种喜欢胡乱开玩笑的人,只是,突然来这么一下子……

“这……”

“怎地,你说你心早已皈依我佛,你这心中的慌乱与牵挂又是从何而来?”

花吟无可辩驳,只安安静静的站着,若是面对旁人她尚能信口开河,诡辩胡扯,但到了缘师父跟前,即使她有七窍玲珑心,她也不愿将自己的这份心眼儿用在糊弄师父身上。

“引善,若是你现下不肯出家,只怕你往后再想出家就难了。”

“为何?我自己的事自然是我自己做主,现下弟子迟疑只是因为父母尚且在堂,况且我现在还有非做不可的事,若不将那一笔笔孽缘了结了,我只怕入了佛门心也不净。”

“为师初入佛门时也并不是四大皆空,身是红尘人岂能一剪剪断红尘事,昔年我四处云游也是悟不透一些道理,待我悟透了,也便心无杂念了。所以说佛度有缘人,度的便是教你如何斩断红尘,无牵无挂。引善,此一别,只怕你前途坎坷,凶吉难测,为师劝你出家也是参了私心,盼你一生安逸,虽则庵里清苦,却可保你一世周全。”

花吟猛的一抬头,了缘师傅的话她从来都是信的,“师父何意?”

“你命数已变,此后数年,红尘迷障,九死一生,及时止步方能保一世安稳。”

花吟垂了眼眸,想到自己虽然倾尽全力但丞相大人还是难逃一死,这之后风云变幻,恐怕也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阻止,但是她重活一世,若是只图一己之安,又何必大费周章,做到如今这种地步?这世上的一些事一些人既然已经因为她的插手而发生了改变,那就说明她的努力还是能左右一些事,并不是真的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