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一反刚才对忽必烈的恭谨,气冲斗牛地又站到阿术面前,怒道:“你也是行伍出身,转战各地十几载,如何不知不通汉文会带来多大麻烦?打仗如此,治理更难,你告诉我,如果你不通汉文,我派你去治理一方,你能保证治理好么?如果你不能治理好,国家要你何用?什么叫为大汗效命?一个个说得慷慨激昂,却连个汉文都不愿学!什么叫何其艰难?别给懒惰找借口!大汗今年六十一岁,各地的达鲁花赤和断事官有几个比大汗年纪还大的?我又没说让他们精通五经四书,最起码各种呈文要看得懂吧?三年!我说的是三年!身边那么多汉人,想说想写都有的是人教,如果三年都学不会汉文,不是白痴是什么?赶快给我滚回家放羊去!出来做什么官,丢人!”

阿术是武臣第一,除了忽必烈,谁敢在他面前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他?明明程越刚刚才被忽必烈训斥,程越也毕恭毕敬的,怎么转眼又翻脸了?骂的人还一个比一个官位大,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术被程越骂得只有苦笑,一句话也没法反驳。忽必烈气得哇哇大叫,指着程越骂道:“程越!你有完没完?这里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有话好好说,说不好就把嘴闭上,目无尊卑,你就是这么带兵的么?”

程越马上诚惶诚恐地道:“是,臣知道错了,请大汗惩处。”

忽必烈被程越的前倨后恭弄得哭笑不得,迟疑了一下。还是道:“算了。你也是忠心为朕。只是口气差了点,以后要注意,朕不能总饶恕你。”

程越恭声道:“是。”

程越话音刚落,平章政事张易出列道:“大汗,臣以为,可令天下百姓学习蒙语,不通蒙语的不但不许为官,连小吏也不许做。就以三年为期限考核,这才是治本之策。”

张易是阿合马的心腹,官位也在程越之上,程越昨天还与他推杯换盏,他站出来自以为算是帮程越解围,但程越可不这样想。

程越心中大骂你这个狗汉奸,回身怒视张易道:“你胡说什么?天下汉人这么多,有几个能做官的?不做官的你难道要把他们抓起来学蒙语么?等到天下汉人都学会蒙语,怕是要几百年以后了!这算什么治本之策?又是不痛不痒的糊涂办法!”

说完又环顾群臣,厉声道:“你们这些人。每个人都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却一个都不敢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你们对大汗、对大元的忠心呢?都被狗吃了?大元入主中原已经几十年。这件事早就该做了,但每一个人都不敢提,这就叫失职!明明是一件利国利民,立足长远的好事,却一个个站出来反对!如果日后被我说中,造成天下动荡不安,你们就全都是罪人!你们想干什么?谁给你们的胆子?!”

说着气得对阿术的肩头重重一拍,疼得阿术呲牙咧嘴,怒视了程越一眼,想发火终究还是忍住。程越指着群臣骂道:“也就是大汗仁慈,如果你们是我的属下,一个个都乱棍打出去!对大汗不忠,对百姓不仁,都是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谁还敢再反对,站出来试试!”

群臣俱被程越气势所慑,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人再敢出面反对,全都默然无语。

忽必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程越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对,不要说群臣,他也无法反驳,而且还被程越所深深感动。

程越以一己之力,顶着自己的痛斥,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群臣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他能有什么好处?阿术、忽都察儿、张易,分别代表了三方大的势力,程越没有顾忌,说翻脸就翻脸,还不是为了自己?

忽必烈发现自己越来越想不明白程越,这个人这么拼命地为大元,为他这个大汗效力,到底有何图谋?至少从这件事上来看,程越并没得到什么,而且还站到前面为他冲锋陷阵,替他扫清了朝中反对的声音,将来有什么怨恨,也大半在他身上。这是为什么?程越是单纯向他示好还是另有居心?

群臣默不做声,忽必烈在想心事,也不说话,程越骂完后,全殿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良久,忽必烈醒悟过来,轻咳一声。

程越会意,对忽必烈道:“大汗,臣一时激愤,胡言乱语,再请大汗责罚。”

忽必烈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你认错倒痛快,就是不肯改,朕若是罚你,你连俸禄都没了。念在你出自忠心,朕不想再追究。程左丞说的事,众卿可有异议?”

群臣面面相觑,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忽必烈一反刚才的愤怒,反而对程越温言安慰,难道风头变了?

安童跨步而出,道:“臣以为,左丞之言,确有可取之处,在各地任职的蒙古官员,如能精通汉语,对朝廷大有裨益,大汗不妨先选取几地试行,如果见效,再向全国推广,更为稳妥。”

忽必烈捋须不语,面无愠色。

阿合马快步上前,道:“大汗,程左丞言词虽激烈,却是谋国之言。臣久居相位,却没有居安思危,惭愧无地。臣以为,程左丞之法,值得一试,臣附议。”

忽必烈鼻子“嗯”了一声,还是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