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龙大义凛然地道:“死则死矣,人固有一死,就算死也要做一个忠臣,流芳百世!”

程越笑了笑,接着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我如果死了,算哪一样?岳王爷除了一个忠义的名分,对国家,对百姓而言,他的死有什么用?大宋照样歌舞升平,百官依然争权夺利。大宋苟且偷安,被金国羞辱了一百多年后,还是被兵临城下,烧杀掳掠。岳王爷的死到底改变了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觉得他的死重于泰山,我却觉得轻于鸿毛。我可以肯定地讲,岳武穆死得毫无价值。”

陈文龙一向敬岳飞如神明,现在被程越一说,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程越。

程越顿了顿,再道:“我如果也这么死了,你猜谁会高兴?对,是蒙古人和留梦炎、陈宜中那样的奸臣。谁会伤心?对,是几年后被卷土重来的蒙古大军杀得血流漂杵的百姓。到那时候才会有人想起我来,才会有人切齿痛骂,有人替我鸣冤,但什么都晚了。”

程越看了陈文龙一眼,又道:“如果只为了保命,只为了我个人的权位,我大可到海外立国。我已占领琉球,随时可占领再往南的大片领土,比现在的大宋还要大几倍甚至几十倍,蒙古人拿我根本没办法,我在海外可以过得逍遥自在。但难道要我亲眼看着我汉人百姓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么?你说说看,我为了什么?”

陈文龙愕然道:“我怎么会知道?”

程越摇头道:“不,你知道!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保一家一姓之江山而是为了百姓,你只是不愿意说。我不怪你。我的想法与你一向的主张相悖,你能明白就已经足够了。你与李庭芝李大人和我岳父文相公有书信往来吧?”

陈文龙点点头,程越对他讲的这些话,他都能从李庭芝和文天祥的信上提到大都督时看到。一开始他深为震惊,大骂程越是乱臣贼子。后来看到程越一系列的举措。反而令他开始反复深思程越的想法。

别人都巴不得施恩百姓,让百姓为他建造生祠祭拜。如果程越真想篡宋自立,当然更需要百姓对他无条件地盲从。但程越却反其道而行,一再强调自己不信神佛,并对宗教大加贬抑。就算是替程越吹嘘的神棍,也照样被抓起来惩治。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当官的几乎没有不想发财的,然而程越却把自己绝大部分收入都投入最耗费钱财而且没什么回报的地方去。修路、琉球开荒、造战船,哪一项都投资巨大,对他个人的好处极少而对国家的好处极大。

陈文龙不是傻子,没有哪一个想谋朝篡位的人会这么做。可见程越确是一心为国。

然而程越的另一些做法又让他疑惑。他在朝中一言九鼎,排除异己,威逼官家,大权独揽,还留着留梦炎和陈宜中不动。他到底要做什么?陈文龙想不明白,所以今天才当面试探程越,看看他的本意究竟为何,却反而被程越教训了一通。

程越道:“我这个人。只为民,不为官,更不为赵氏宗室。不怕老实对你说。我从来没把皇位看在眼里。皇帝是普通人,有些时候还不如普通人,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天命,那都是愚弄百姓用的。开民智,利民生,开创我汉家千年基业才是我的目标。你想问的。我都已经回答了。如果你想与我一起做一番事业,就去苏州与李大人他们并肩奋斗。如果你不认同我的想法。我也敬佩你是个好官,决不留难。陈大人。何去何从,听凭自决。”

陈文龙被程越的一番话惊得全身发麻。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连皇位都不在乎!这是何等的气魄!与程越相比,他每天都在思索程越是不是想篡位,实在太小家子气,高下立判。

陈文龙默然良久,脑中乱作一团,程越对他说的话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可以确定,程越是对的,他现在要做的事也是对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当下不再犹豫,站起来深施一礼道:“属下明日就奔赴苏州,以后再慢慢向大都督请教。”

程越欣喜万分地握住陈文龙的手,道:“能得陈大人相助,我当可放心北上。”

陈文龙苦笑连连,挣扎了这么久,自己最后还是得为程越效力,明天要先去常大人那里告声罪,唉,有负圣恩哪。

程越与陈文龙秉烛夜谈,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全然忘了刚刚进门的柳娘和环娘在娇羞不安地等着他,让她们白白等了一晚。

直到天蒙蒙发亮,陈文龙才毫无倦意地告辞而出,一点看不出熬夜劳累的样子。程越昨晚对他讲的许多话都令他大感振奋,深恨自己来得太晚。时不我待,他要尽快去苏州!

罗夫人送陈文龙离开,再也忍不住倦意,回到书房向程越回报后,就钻进程越的怀里,在书房的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