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斌不服地道:“可是高丽却因此而安享太平。况且这是高丽王的请求,也不是我们大元要公主下嫁的。”

程越立刻打断他道:“不要骗自己,更不要强词夺理。你我都清楚所谓的下嫁是怎么回事。你听着,更要记着。任何违反人性的做法,如果不加改正,迟早有一天会被反噬。我不在乎你们怎么对待高丽人,我只提醒你们,你们今天这样对高丽人,高丽人明天也可以这样对你们。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惟有变化才是永恒的。”

柴椿与崔斌听完程越这番话,都不禁身体一凉,他们都明白,程越这是在拿高丽人比喻汉人,高丽人的力量不堪一击,但汉人就不一样了,而且还有程越这样的英雄人物。

江东自古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两人同时想到了这句话。

而程越刚才所说的几乎是字字珠玑,虽然不如那首临江仙那般让人惊艳,但回味起来,却是更加深刻隽永。

两人反复品味着程越的这几句话,一时间思绪凝结,竟然痴了。

过了半晌,柴椿大叹了一声,道:“好一句惟有变化才是永恒的。道尽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柴某受教了。”

崔斌也叹道:“现在再回头看大都督那首临江仙,体会又深了一层,下官拜服。”说完深施一礼。

程越淡然一笑,道:“你们回去告诉伯颜,常州屠城的事情,我希望他做些什么来给我一个交待,这不是条件,只是个建议。他要如何做,我拭目以待。”

柴椿与崔斌面面相觑,不禁都有些心虚。他们虽然看不惯元军的屠城传统,但一直没觉得这是什么大的事情。但刚才听了程越的一番话,却有一股难以遏制的冷意直冲脑际,他们才明白,在程越笑容可掬的面孔下,藏着一股无比强韧的意志。程越从来没有忘记汉人所遭受的苦难与杀戳,他一直在流泪,但总是流在肚子里,没有显露出来给任何人看到。这股恨意如果得不到舒缓,只怕大元朝以后会付出惨烈的代价,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们就不寒而慄。

柴椿勉强道:“大都督的话我等自将转告。不过两国既然达成和议,大都督又要与我们大汗成为一家人,自然是以和为贵。伯颜丞相深受大汗器重,大都督若与他为难,大汗也不好说话。”

程越很平静地道:“所以我说这不是个条件,而是我的一个建议,一个出于良心的建议。要不要做,怎么做完全取决于你们。如果你们认为无所谓,杀了就杀了,是代天伐罪,我也无话可说,以和为贵嘛。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伯颜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也什么都不会做,甚至你们也不认为伯颜做错了什么。我不会怪你们,你们只要将话带给他就足够了。你们放心,两国和议和公主下嫁,不会受任何影响,我说的话,从来算数。”

崔斌道:“如果丞相愿意做些什么,大都督希望丞相做什么呢?”

程越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道:“他什么都不会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崔斌,你我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我知道你才华出众,为人又忠诚耿直,但也正因为如此,你非常容易得罪当权者。一旦无辜获罪,我要你记住一件事,如果我已经是大汗水附马了,不论你获得的罪名是什么,你只管说此事是我私下得到大汗的同意要你做的,让他们来问我就是。你得罪的人没那么快动手,总要等朝中的人走了才行,希望这样能保住你的性命吧。唉,你如果能像柴尚书这样,就不用我操这份心了。”

崔斌一下子被程越这番苦口婆心的话给说得呆住了,连柴椿也震惊了。程越虽在千里之外,却似乎对元朝中的事情洞若观火,这番说法丝丝入扣,说得一点都不错。柴椿其实也想过要对崔斌说这些话的,但交浅不能言深,就没有开口,没想到却被刚刚见面的程越说了出来。

崔斌却更加惶恐,他因直言进谏,曾经得罪过阿合马,所以被阿合马打发到了河南行省去,而没有如安童所愿留在大都。他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但程越说的话却让他突然想到了阿合马的手段。

阿合马怎么肯放过自己?他只是个没什么深厚背景的行省左丞,虽然安童很赏识他,但安童现在也自身难保,与阿合马的斗争中明显居于下风,恐怕不久就会也被打发到别的地方去了。到时候他怎么办?没有了安童的保护,阿合马随便安一个罪名就可以杀了他,而这对阿合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一点困难都没有。

崔斌被程越一下子点醒,想到了之前从没想过的事情。但最没有想到的竟然从一个初次见面的敌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想想都觉得有些荒谬,却是无比真实的荒谬。

崔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大汗圣明,不会让我受到冤屈,多谢大都督关心。”

程越淡淡地道:“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就是了,如果能救下你的性命,也不用感谢我。安童丞相我是素来敬佩的,你是他赏识的人,我知道你也是难得的人才,这才想帮你活下去罢了。这里只有我们三人,想必柴尚书不会泄漏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