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惊得倒退一步,几乎要跌坐于地,幸好被容珮扶住了。如懿立时变色,喝道:“出去!”容珮吓得急忙转身,如懿厉声道,“方才本宫与皇上说了什么,你都没有听见。出了这个门,你没长嘴,也没有耳朵,一个字都不许漏出去!”

她见周围打发得干净,终于禁不住软弱了下来,“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来,是要锥臣妾的心么?方才那些话臣妾不许人知道,是怕落下话柄叫人讥刺皇上!”

皇帝大约也是气昏了头,恼道:“有什么可讥刺的?朕只是真心喜爱一个女子而已。”

如懿戚然相对,“既是真心,自该叫人欢喜,何来勉强与难过,逼得寒氏一心求死!”

皇帝微微语塞,旋即道:“朕在准备一份礼物,只要假以时日完成,朕一定会让香见回心转意,侍奉朕身侧!”

如懿睁大了眼眸,眼底的伤心渐渐蔓延出一丝鄙夷的意味,“是么?但皇上大可扪心自问,是真心爱怜寒氏,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与好胜之心?”

他喃喃:“在今日之前,连朕自己也一直以为喜欢的是香见的容貌。直到她自毁容颜,朕才明白,朕喜欢的,是她坚持自己的倔强,是她对寒歧的坚贞。这些,都是朕没有的。”

她的嗓子一阵阵发涩,仿佛难以启齿,却依旧忍不住问:“就因为皇上自己没有,所以一定要从寒氏身上得到?”

皇帝低着头,斜倚着身体,似乎无奈疲倦到了极处,可他的眼底仍有渴求闪烁,“如懿,朕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人,得不到的事,香见是唯一一个。你别叫朕留下遗憾,好不好?如懿,香见她不想活了,可朕不能失去她,真的。如懿,让她活下来,让她愿意活下来,在朕身边,好不好?”

她答允不了,嗓子眼张不开,嘴唇紧紧地抿着。她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着夫君的女人。可偏偏,自己的夫君却这般来要求自己。

如懿苦笑不已,“皇上对臣妾说出这样的要求,是浑然不觉得臣妾是你的妻子,你的女人,而只是一个皇后的身份么?”

皇帝诧然片刻,旋即释然,“如懿,你既是皇后,就该承担中宫的职责,而非一意儿女情长。”

“皇上要臣妾做的事,臣妾真的觉得很难。臣妾自登后位,才渐渐觉出当年孝贤皇后的难处。若是一个对夫君全无眷慕之心的女子,如何能让皇上放心处理六宫之事?但若对夫君有眷慕之情,又该如何违背自己的心意放下儿女情长来不偏不倚地处置?皇上虽将臣妾捧于皇后之地,却也不啻将臣妾置于两难之地。”

“两难么?”皇帝的目光虚浮在远处,“如懿,若是孝贤皇后还在,她会做到的。她是一个贤德的皇后,她会恪尽皇后的本分,来为朕处置妥当。”

仿佛数九寒月有冰水夹杂着无数尖锐的冰凌兜头而下,连血液都冻住了,却还能辨出那种面对疼痛却无可抵御的软弱。如懿打了个寒噤,仿佛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渐渐浮出一个虚茫的笑靥。从前他对孝贤皇后的种种不合心意,终于因了她身后误会的解开,因多年的追忆,因了自己与他的种种磨砺,化为了时光里不肯老去的温柔,化为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不合心意。

她神色凄楚,面带冷冽,“皇上这样重的话,臣妾承受不起。”

皇帝将手落在她手背上,似乎要将她的不甘与抗拒压下,“既然承受不起,便好好去做。别辜负了朕对你的用心。”

如懿抬首,遇上他凛冽的目光,心思却被他搭着自己的手腕的力度所吸引。那是他受伤的手,无意拂落于她手上,却并无往日的亲密,更是一种无言的压制。可是,她却未能感觉到他的手带来的力度。

他受伤的左手,浑然使不上力气。

悲切之意油然而生。有泪,凄然坠落,洇入沾着他鲜血的白纱。

她终于妥协,“皇上所托,臣妾不敢辜负。可以尽力劝服寒氏萌发求生之意,但不能令她一定肯在皇帝身边。”她凝视皇帝的伤口,“皇上伤在手腕,可暂以衣袖遮掩。这几日请皇上勿见嫔妃,也勿召人侍寝,以免有更多人知道皇上的伤势。”

皇帝喟然,稍有欣慰,“朕也这样想,只是苦无理由。”

如懿凝神片刻,“有。战事大局已定,但死伤将士无数。皇上要斋戒数日,以慰亡魂。”

皇帝旋即会意,“战事有伤天和,朕会举行法事,更会独居养心殿斋戒。”他一顿,“君者为人伦之极,五伦无不系于君。臣奉君,子遵父,妻从夫,不可倒置也。皇后深明事理,婉顺谦恭,朕很欣慰。那么香见之事,朕也一并交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