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的死寂似乎并不给殿中的这两人少许回旋的余地,反而有重重逼仄的畏惧从如懿的心底溢出。她的理智和直觉提醒着她这些温情背后可能的残酷后果,并且在她目睹凌云彻渐渐变成云霞红的耳根和瞥见帘外不知何时进来袖手而立的海兰时,那股畏惧与警醒更加凛冽地如冰雪覆上发烫的额头,灌入脑缝。

她的身份,是这个帝国所有者的女人。永不能改变,至死也不能!

如懿的神情瞬间庄肃而冷然,含有几分矜持之意:“多谢凌大人关怀。昔年彼此照顾的情谊,本宫与愉妃都铭记在心。”

海兰听得提到自己名字,不觉款款上前,软声道:“自然了,皇后娘娘念及旧恩,时时事事不忘提携凌大人,凌大人也要知恩图报,不要陷娘娘于危墙之下。”

海兰的容色安宁平和若平湖秋月,却字字句句都落在身份尊卑的天渊之别上。凌云彻眼中的火焰如被泼了凉水,瞬息黯淡不见。他退后一步,依足了规矩道:“愉妃娘娘字字句句,微臣都懂得,不敢逾越忘恩。”

海兰沉着而矜持地颔首,保持着优雅的仪态:“有凌大人这句话,本宫与皇后娘娘也可安心了。”她端然一笑,“对了。凌大人成日忙碌于宫中,难得出宫,既不要忘了皇后娘娘吩咐的差事,也别忘了安慰家中娇妻。毕竟,那是皇上钦赐的姻缘呢。”

凌云彻克制地黯然一笑,衔住眼底的一丝苍凉孤绝,躬身告退。

海兰见他出去,方在如懿身边坐下,屏息静气,凝视不语。

如懿知她心思,便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海兰不自觉地靠近如懿,眼里有浮沉不定的疑惑:“姐姐真的不觉得凌侍卫对您格外亲厚?”

如懿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伸手掠去她鬓边发丝所沾的一星浮尘,淡淡一哂:“我与他彼此救助扶持,自然格外亲厚。”

海兰斟酌着词句,仿佛极难启齿:“姐姐,我的意思是,凌侍卫对姐姐的亲厚,更多的是……男女之情。”

如懿蹙眉:“不要胡说,凌云彻已有妻室。”

“但他们夫妻并不和睦。”海兰微微迟疑,见如懿眸中颇有探询之意,索性道,“听说茂倩仗着是满军旗上三旗的出身,并不怎么将凌云彻放在眼里,所以夫妻间屡屡争执不睦。”

如懿不以为意,浅浅一笑漾起几分感慨:“哪有夫妻不争执吵闹的,外头人家也有外头人家的好处,夫妻拌嘴也是当着面儿的。不比宫里,夫妻君臣,什么都搁在心里,思量了许多遍也不能直说出来。”

海兰盯着如懿,轻声细语间夹着犀利的锋锐:“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姐姐聪慧,难道真的从未察觉凌云彻对姐姐有意。姐姐,难道您一点儿也不知?”

如懿清婉一笑,向着海兰道:“许多事,你若不想知道,便永远也不会知道。有时候视而不见,比事事察觉要自在许多。”

海兰轻嘘一口气:“姐姐果然是知道的。”她眼中多了一丝松快的笑意,“因为姐姐不喜欢,才故作不知,对不对?”

如懿轻叹:“我已暗示过,要他善待妻室。我自有我自己曾经中意之人。”

海兰微微一怔,继而笑:“姐姐是说皇上?多少年夫妻了,眼看着新人蜂至,姐姐还说这样的话。”

如懿敛容,沉静的容色如带雪的梅瓣,莹白中有薄薄的寒透之意:“海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我嫁给皇上为侧福晋为妾室的那一日,我就知道皇上身边永远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他所爱恋怜惜的,也绝不只我一个。自从成为皇后,我便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可以容忍,容忍自己在年华老去的同时皇上的身边有越来越多的女人,因为我知道我争不了,也争不到,只是枉然而已。不止是皇后的身份束缚着我,更是因为我比谁都明白,愿得一心人,在这个宫里是永世不可得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