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青竹林中,偶有响起的窸窣人声,繁若棉絮,自耳畔飘花般起伏。然而她心底丝毫没将那些话仔细听进去,只两眼死盯住挡着她的人,胸中好似有无数情绪澎湃涌动,于此刻想要爆发出来,碍于这种紧张时分只能强自抑制。

心里头的那一团黑雾已扭曲成光怪陆离的魑魅魍魉,张牙舞爪。

她知道……她的心态已经不对劲了。

因为在她知道他恢复过来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要除掉他,而是和他,不,是和薛小呆的那点短暂时光竟令她心中已对他改观。那霎间她想的是,为什么要变回来?

为什么……不继续做那个薛小呆?

这样很多事情就能过去,再不用记起来……那些痛苦的纠葛。她仿佛极其失望又疲倦地闭上眼睛,他应该知道自己已被她看穿,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她不去深思,那些混乱浑沌的情绪,堵塞在脑子里,简直就叫人有种不堪负重的窒息感。

耳边那些纷乱的声响逐渐远去,像被刻意地洗刷干净,一瞬间好似万籁俱寂,只剩那覆在身上的高大躯壳,和他流连在颈间的清浅吐息。

少刻的沉寂过后,他终于还是开口。

“这里,我们不能继续呆下去了。那些人还会派人守在原地,我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手掌下的嘴唇好似嘲讽般地动了下,冷眸如刀,嚯地朝他射去。

他心底里头泛起酸涩,更多解释的话他无法说,也不知从何说起,毕竟他的记忆片段仍是破碎的,很多事确实是不清楚了。但对于她过往曾从他身上受到过的伤痛,就算她不去细描,他心中也十分明白。故此,而今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些讽刺的话,他不会当真,反倒是更让人怜爱。

可惜,薛染的身份已没资格。

那他……就换成别人。

只是伤害已铸成,他想要更改历史也无能为力,只能从现在这一刻弥补,用他的全部包括生命。

他是想那样为她做的,可她……眼中情绪逐渐纠结起来,细长的眉目染上剧痛之色,她却是不要他了。

又或是说,他从来就是那个局外人,怎么想要挤入她的世界,都绝无可能。

他不甘心……怎么都不甘心……

胸腔里的苦和痛无情肆意地冲撞着他,喉咙里一股股的冷涩干渴,他艰难地咽了咽,身下这具玉白绵软的壳子,也曾婉转承-欢,那种滋味仿佛还于昨日依稀在体内翻江倒海地滚动。

她已知道,他是薛染,不是她心头那个能容忍的薛傻子。

那他……

周围的声响已消失,他终于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她一下就推开他,要从地上起身。他忽然伸手拽住她一条胳膊,“你不能离开我身边。”

转过头的人一声冷笑,眼神里饱含讽意,“怎么?知道被我拆穿,连装都不愿装了?”

他抿了下唇,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痛色,但他转瞬间就将情绪都隐藏起来。

手仍是固执地拿住她的人身自由,一寸都不肯退让的架势对峙。

气氛霎间僵滞静止,她很快就发出更冷的嗤笑声来打破这种氛围。

“能不能松开你拉着我的手?”她的眼中全是恶意,宛若一把利刃泛着翠幽色的冷光,是剧毒,也是能捅穿人心的长矛,“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一分一秒,都让我觉得恶心透顶!”

毫不顾忌的,尽情宣泄。

是恨他欺瞒,还是恨自己的软弱,她霎那间早分不清。只知道这个人,她要攻击他,用天底下最残忍的手段,像他曾对她所做过的手法那样,临摹雕刻,似铁烙般深深印在他心尖上。

这样……他或许就能够体会到她当时的感觉!

——恶心透顶。

钳制住腕间的五指紧了紧,是因她的话生怒还是其他,他的眼里没有透露出更多的情绪。

他只定神凝视着她,目光一眨不眨,“我不知道这帮人是冲着谁来的,但是无论是我们其中的谁,你都非常危险。现在你离开我,是不明智的。”

逻辑清晰,分析到位,听语气丝毫未曾因她的话而动怒,脾性是变好了,但话外音依旧是气得她从肺部里重重地发出一声嗬,好似很不可思议般。

言下之意,显然是在虞冷未回来之前,就算她知道他不是傻子了,也只能跟在他身侧。

他这是……在威胁她。

“明知不明智,不是由你来抉择的。就算我因此而死,你也管不着!”

“我不会让你死。”他飞快地说。

她一声气笑,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让她觉着那么可笑?

一霎间两人再度僵持起来。

她不想同他再多废话,只想把他无视掉,狠狠地甩手,看他抿嘴面色也有些几斤冷酷的漠然,越发是要和他犟上的态度,伸出另一只空余的手一根根地掰他控在腕间的手。

无声静默中,传达出她拗得如牛的固执。

“你就不能——”他感到那尖锐的指甲片在手上刻意恶质地刺入,忽地一拽,就把她连带人一道给拉到胸前。

她霍然仰着首,和低头的人对上,顽固僵持。

“不想要死的话,就不要违抗我。”他冷声道,气流里夹杂着一丝隐约的热度,喷涂在她脸上。

她这样犟,犟得甚至于莫名其妙的,然而真的逼出他这一面的时候,她面上的执念仿佛霎间就消失无踪了。

颤抖的眸光里好似有什么闪现,又快速滑过。

那个乖巧木愣,听她话的薛小呆,终是不见了。

最后的一丝怀疑还是在此时确定。

“我什么时候……能违抗过你?”她忽地轻声说了句。

很疲惫,又倦怠无力。

——大不了就重新走一遍原始的流程,她还有什么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