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维恩的旅行计划被医生否决,他的身体条件决定他无法应付长途驾驶。

美若提议:“不如你教我开车,我来当司机。”

泰晤士河和查韦尔河在这个中世纪的渡口/交汇,牛津城四面遍布河谷草地。丁维恩挑选了一条偏僻的村路,一边是河道,一边是牧场。

一个小时后,他叹气,“为什么总是走之字形?”

美若耳赤,“太紧张,手心出汗。”

一个小时后,他泪眼,“差点冲进河里去。”

美若脸红,“河里有鸭子打架,我往那边看了一眼。”

一个小时后,他无语。“我们回家吧。”

连牧场边缘的牛也嚼着草,以一幅不屑的表情望过来。

美若尴尬,低声自问:“我是不是机械白痴?”

“也算不上。”

“你的表情说是。”美若气恼地跺脚。

丁维恩扑过来抢方向盘,“脚不要乱踩!”

数秒钟后,mini堪堪贴着卵石堤岸停稳,水中的鸭群扑棱着翅膀往前飞,美若惊得脸色煞白。

丁维恩抹汗。“我服了……”他说着,笑出声来,“你这个机械白痴。”

就算是机械白痴,也必须有驾照。

美若不敢再吓他,去邮局投递了申请,又找了间驾校报名。一个月后,她理论考试一次合格,路考则惨不忍睹。丁维恩劝说放弃,美若不依。

正逢假期,她向学院的行政老师借来闲置的设备——一大捆写着禁停标志的塑胶防护桩,打算回去那条僻静的小路练习绕桩。

这日清早,她打开宿舍门,将装满防护桩的大纸箱往门外拖,戴妃以为在与它做游戏,跳进纸箱,钻进防护桩里。

美若弯腰捉它,瞥见身后一对男人的脚,“维恩,帮我把箱子拖出去,我来料理这只坏蛋。”

身后的人将箱子拖进走廊。

她捉住戴妃后颈,数落它:“再肥下去,我拎不动你了。”

将它丢进去,抓起袋子和钥匙,抢在想溜出来玩耍的戴妃前面关上门,美若回身,不由怔住。

面前的老先生看看地上的箱子,再打量她,用调侃语气问道:“你就是这样使唤我孙子?”

孙子。美若语滞,“丁……丁爵士?”

丁喜生爵士笑,“詹小姐。”

尽管他笑得慈祥,美若仍提起防备心。“丁二少爷住在牛津北区。”

“我来看看你。”

“……要不要进来坐坐?”

“阿爷!”

丁维恩出现在楼梯走廊,面上有抹不易察觉的惊慌,随即镇静下来,“阿爷,你过来不先叫人通知我?”

丁喜生呵呵一笑道:“人老了,脾气古怪,早起想到出来走走,立刻便要成行。”

他的目光从孙子身上移向美若,“就不进去打扰了。詹小姐,不如去维恩那里吃顿便饭?”

美若瞥维恩一眼,见他满脸雀跃之色,于是点头说好。

老先生先行一步,同时交代:“维恩,把那箱东西一起搬出来。”

美若暗自抹汗。

丁喜生来时坐老款平治,丁维恩坐上驾驶座,司机开着mini跟在车后。

一路上,丁维恩不时指向某一标志性建筑,丁家爷爷旁观风景,连连点头。

进了牛津村,老先生探出头,“是个好地方,那户人家像你曾祖旧居,也是这样一条碎石路,一边是菜园,一边是隔壁的篱笆。”

到家后丁喜生落座,喝完半杯茶,问美若:“詹小姐,愿不愿意陪我出去走走?”

丁维恩想跟上,被他拒绝。

美若陪丁老先生走向后院。

她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无非是来自丁家人的谴责。

这是一位曾说过“为人者,享尽天时地利,所有恩泽,仍然万分不易,更应对弱小生命怀有一分敬畏心”的老人,他有慈悲心,他应该不会让她太过难堪。

美若定下神,手指后院门廊的玫瑰花柱,“这是维恩最早种下的,长势惊人。去年冬天,门廊下这个位置一片三色堇,花瓣像小丑的面具,很可爱,可惜天一热,全军覆没。……这片空地,我们打算自己动手,做个防腐木花架,维恩一直挂念半山家里的那棵老紫藤。”

“养花即是养心。”丁喜生点头,“很好。”

“后门篱笆外是温蒂大婶的家,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在伦敦工作,一个在剑桥读书。这条小路出去,一直走到村尾,是旧时的磨坊,挨着河。”

丁喜生举目眺望,不发一言。

美若继续找话题:“维恩生活很有规律,早起去牛津城散步,购物,中午回来午睡,偶尔去附近探寻古城堡遗迹。”

“和你一起?”

她尴尬,小声说是。

“那孩子。”丁喜生失笑。“去年他曾讲,此生没有机会和平常人一样,读书考学,为此遗憾。随后离开美国,来到这里。维恩在电话里告诉我,牛津的学术气氛很浓郁,人情地理也很让他钟意,他准备暂住下来。那孩子,预先做好铺垫,听起来顺理成章,毫无蹊跷处。”

美若低头,原来还有这些典故。

“直到春节,他来伦敦,在酒店陪了我两天便匆匆回来。我这才想起,维恩也二十三了,正是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

美若将头埋得更低。

丁喜生转身,踱步往回走。

“他这半年多很开心,我看他面色一天天好起来,要多谢你,詹小姐。”

“您太客气,丁爵士。这半年多维恩实质是为了陪我,他付出的远比我多。”

他停住脚,“你也是香港人?”

美若抬眸望他侧脸。丁喜生和维恩差不多身量,约摸六十许年纪,轮廓看得出年轻时的俊朗,只因为多了皱纹,松了皮肤,样貌更显清癯。

美若深吸一口气。“是,我和露薇是庇理罗同学,后来因为家庭矛盾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