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桃姐,脑海里浮现出记忆里的那个女人,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一条乌亮亮的大长辫子,一张白亮亮的脸蛋,一对墨玉般光闪的月牙眼,爱说也爱笑,口齿伶俐,走路干活特别利落,特别是一笑时露出两个深酒窝,是他童年里最美好的画面。www.Pinwenba.com

可是现在呢,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头发也白了,脸也皱了,背也驼了,眼睛也瞎了,行动迟缓,精神萎靡,俨然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时间,有时候就像一个刻毒的孩子,在它那里没有道德标准、没有社会标签,它只会按照自己的主观喜好去捉弄人,直到把人捉弄得遍体鳞伤。

一个女人要经历怎样的灾难,怎样的打击,才能变成这个样子?

叶承欢想象不到,也不愿去想。

“桃姐,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叶家把你逼走的?”叶承欢问道。

桃姐忙道:“不,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

叶承欢看出她的惊慌和恐惧,皱眉道:“你是不是在怕什么?”

“没有,我……”她急忙握紧叶承欢的手,“龙儿,过去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就别问了,总之我现在很好。”

“很好么,我怎么没看出来。”叶承欢更坚定了他的猜测,桃姐不肯提到当初的事,一定是有什么特别苦衷,“你是不是怕叶家人会报复?”

桃姐皱纹挤在一起,十分痛苦的道:“你别问了,问多了也没用。”

“为什么没用,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咱们爷们长大了,这次我来燕京就是来找叶家讨债的!”

“你说什么?”桃姐难以置信,“是!我是被叶家逼走的!自从你没了之后,我就成了多余的人,甚至成了叶家人的眼中钉,既然他们容不下我,我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可现在我不还是照样活着吗。不管你现在怎么样,你都斗不过他们的,永远也斗不过,这是咱们的命,懂吗?”

“对不起,我从来不信命,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任何人都不例外!”

“他们没有杀我,也没有欠我的债,我和叶家早就没有关系了。”

“时间可以过去,但很多事是忘不掉的。被叶家赶出来的佣人,还有哪个人敢用,哪个人敢收留,这个道理我从三岁的时候就懂了,所以你脱离了叶家,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从此再也没有了生活来源,更何况你哭瞎了眼睛,为了活着,为了养活你那个混蛋儿子,只能靠捡垃圾收废品艰难度日。你原本盼望着儿子长大,能好好孝敬你,你们的生活虽然还会很艰难,但至少能有个盼头。可是没想到,那个混蛋王八蛋长大了不光不孝敬你,还游手好闲,把你当奴隶对待。我说的没错吧。”

桃姐再也听不下去,满面是泪,“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叶承欢当然还要说,他一字字道:“桃姐,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你的苦日子结束了!”

桃姐抬起脸来,虽然看不到,却依然能从那个记忆中青涩的小男孩的语气中感受到某种力量,那是她二十多年来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这种话,她已经二十多年没听到过了,尽管她不信,但此刻就算是哄她骗她,她都会很会很开心。

“我本就是苦命的人,半辈子都这么熬过来了,有今天兴许就没明天,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都够了。”

“不,你这辈子还差得很远,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幸福,什么叫苦尽甘来,我要让你骄傲的、有尊严的活着,比任何人都觉得你的生活是最有价值的!”

叶承欢没有开玩笑,以他现在的能量,完全可以让桃姐过上任何一种她想要的生活,他可以轻易的践踏掉敌人的尊严,也可以给自己的亲人最大的尊严,哪怕在她看来是遥不可及的天堂!

屋子里虽然无比冰冷、无比阴暗,但听到这儿,桃姐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暖。

也许,那只是叶承欢给她画饼充饥,可她觉得此刻心中便真的有了一张饼,哪怕再虚无、再荒诞,她都觉得踏实。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叫骂:“妈的,老不死的,又自己个儿给自己说话呢,天都大亮了你他妈还做白日梦,还不出去给我捡破烂去,你打算让我饿死啊。”

桃姐刚刚升起的温暖立刻消失,那个刺耳的声音一下把她打回十八层地狱。

“外面那个混蛋就是你儿子吧?”叶承欢平静的问道。

“你快躲起来,那小子混得很,要是看到你,肯定会讹上你。”桃姐扯着叶承欢的衣服让他藏身。

叶承欢动也没动,“我想看看他是怎么讹上我的。”

“啊!龙儿,你千万别脑子发热,那小子不是人,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叶承欢轻蔑的一笑:“刚好,我也是这样的人。”

桃姐刚一愣的功夫,咣的一声,这间屋子仅有的半扇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门口闪出一个男人,刚要张口大骂,看到屋子里忽然多了个年轻人,顿时怔住。

叶承欢扫了一眼,就见那人大约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满脸乱糟糟的胡子茬,眼角上还挂着眼屎,头发乱得可以养鸟,嘴里叼着烟头,两手缩在老羊皮的破袄里,下面穿着条红色的破毛线裤,两脚踩着双快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身子软塌塌的往门框上一靠,整个儿一个灾难片的类型演员。

看到叶承欢,他先是一愣,随即又嘿嘿笑了,笑得让人浑身不舒服。用袖子抹了抹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后,才道:“刚才我在外面听到有人骂我混蛋,是不是你?”

叶承欢歪着脑袋打量他一下,“你说呢。”

“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该跑到这儿来,更不该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