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懒随意的阿拉伯曲风不知何时突然停了下来,峤子墨穿着那身深色长袍,干净利落地坐在钢琴前。眉目轻垂,如画中仙人,写意风流。

像喑哑沉闷的钟声一般,缓慢均匀而庄严,像沉寂的海浪一般,深深重重地拍打着悬崖——当第一声琴音响起来的时候,云溪整个人眼睛豁然一静。从容不迫、史诗般刚毅的性格、不可战胜的力量和奋激的热潮,她从没想过,峤子墨竟然会选择这样的一首曲子——拉赫曼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这首即便是在乐界也少有人敢直面挑战的超高难度钢琴曲!

酒吧的主人似乎亦被这琴声惊动,从吧台后面走出。浓密的胡须微微颤着,双目却像是被人放进去一团火焰一样,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关掉彩灯!”她听到主人高呼一声略带阿拉伯口音的英文,随即,整个酒吧的所有炫目灯光倏然一暗,只有一束略带晕黄的灯光浅浅地映在峤子墨的身后,越发衬得他的影子那般修长。

音乐就在此时渐渐转化为悲壮的激情,像是随着行列的匀整而有力的步调进行下去,逐渐音调委婉、感情温暖,随后速度放慢,节奏流畅,情调平和,像一幅带有淡淡的哀愁色调的风景画。就在人们心情沉淀下来的时刻,忽然一个爆发,音调那傲然决断、平地而起,明净的曲风里被抒情、激昂和英勇精神照应升温,更流畅、更从容,在迷人的双眸间,云溪轻易地发现他眼底映出的“她”的影子。

明朗的幻想被热切、欢乐的激情所代替,他的手指无比娴熟而迅速地在那黑白键钮上盘旋、交错,像是旋风,又像是跳跃,速度翻腾,节奏有力,不可遏制的华彩和钢琴明亮清脆的音色将整个酒吧里所有人都怔傻了。如炽热而激奋的抒情咏唱,将所有的听众瞬间征服。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悄然落幕后,云溪慢慢地闭上双眼。双手交握,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栗。

她从不知道,外表这么理性自制的峤子墨,竟然能演绎出这般迫人的音乐!

音乐明明已经结束,她却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不停颤抖、雀跃、疯狂,灵魂最深处都开始摇曳。

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受过这样的冲击,以至于,她浑身的皮肤都开始不听身体使唤。

全场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在这安静里,每一个人都清楚地能够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豁然睁开双眼,直直地落向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的男人,只觉得,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跳上。

那么准,那么响,以至于,她不得不双手交握,才能止住自己颤栗的灵魂。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还会弹钢琴。”这么一双优雅的手,她曾猜测过,在谈判桌前,在某些特定的场合里,会是如何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却从没有想过,竟然也能艺术地在那黑白之间纵横徜徉,将天地间最美好的音符演奏而出。

“你不知道的有很多,”他笑着牵过她的手,细细的笑容在眼底转瞬即逝,下一刻,他紧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一下子带入怀中:“不过,只要你愿意,我在你面前,永远是一本摊开的书,随你翻阅。”

扣在腰侧的手是那么滚烫,像是空气中都热了几分。倾尽全力的演奏让他看上去多了一份野性,云溪明显感觉到他在她耳侧的呼吸要粗上许多,整个人的背后细细地出了层汗,却让她整个人都几乎晃了神。

“太精彩了!”就在云溪几乎要双手回抱的那一刻,一个激动复杂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云溪侧头,恰对上卓伊那双崇拜惊羡的双眼。碧蓝的眼底里瞳孔骤然紧缩,那纤长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着,一如她整个人,握着酒杯的手指都开始不听使唤地抖动着。那啤酒在里面回旋者、荡漾着,几乎眼看着就要溢出来。那目光里的情绪已经无需语言,赤果明白。

约瑟夫突然捧着她的手,将酒杯取出,恰到好处地将卓伊往身后一拉,挡住她那双几乎掩不住任何情绪的眼睛:“抱歉,我妹妹也是学音乐的,她有些太过入迷了。”

酒不自醉,人自醉。

迷的是音乐还是人?

她不点破,只是笑得别有深意,慢慢地退出峤子墨的怀抱:“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既然已经这般闪耀登场,后面想要清闲无异于白日做梦了。出来逛酒吧不过是为了放松,如果被人当珍奇围观,就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对不起,”卓伊如梦初醒,顿时慌张地看着云溪:“我刚刚只是一下子太激动了,你不要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显然,卓伊从没有遇过这样的场景,解释的时候,脸都紧张得通红,一双眼睛如麋鹿一样惴惴不安地看着她,又满怀歉意地望向峤子墨,最后,着急地握住约瑟夫的手:“我真的只是单纯的赞美。”

看着她这个样子,仿佛她们转身离开就像是看不起她的人品一样。四周的人顿时有些怜惜地望着这位蓝眸美人,又看了看云溪,眼神微妙,就连准备上前来寒暄的酒吧主人都一时止了步子,进退维谷。

“我妹妹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学的是小提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么激动了。你弹得真好。”约瑟夫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放松,随即真诚地望向峤子墨:“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你们住在哪吗?等你们有空,能不能听一听我妹妹的小提琴,最近,她遇到了瓶颈,一直无法突破。”

峤子墨无动于衷,连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有。

空气似乎很重,又似乎很轻,他望着云溪,眸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