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磊看着林半夏走了, 虽然他的内心很想叫住林半夏,再和他大吵一顿, 但站在林半夏身旁的那个漂亮男人,却让何天磊打消了这种想法。或许是曾经和那些东西接触过, 何天磊竟是从这个男人的身上, 嗅到了同样的气息, 危险的感觉让他抑制住了自己暴躁的情绪,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林半夏走了。

林半夏走后,何天磊站在走廊上抽完了第三支烟, 骂骂咧咧的走回了病房里。

病房里, 他的父亲像神经病一样被绑在床上, 何天磊越看越觉得心烦, 冲着床就来了一脚,恨声道:“要不是你们当初非要贪图那点钱, 怎么会收养到这么个灾星, 现在好了,弄成这个样子——”他骂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床上的人一直没有出声。何天磊凑过去一看, 顿时惊骇欲绝,只见缠在他父亲嘴里的毛巾居然被鲜血染红了,他的父亲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何天磊慌乱的叫道:“护士,护士——”

护士进来后, 检查了一下,十分诧异:“怎么会?”

何天磊道:“他这是怎、怎么了?”

护士看了一眼何天磊:“你爸把毛巾咬破,又咬断了半根舌头,还好血被毛巾吸走了,没有窒息。”

何天磊不可思议道:“这么厚的毛巾都咬破了?”

“医生马上过来。”护士有些迟疑,“你父亲以前真的没有精神病史?”

“没有啊。”何天磊很肯定,只是说完这话,他却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在屋子里慌乱的扫了一圈,当他看到某个角落时,表情立马就变了,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他道:“护士……你之前记不记得,这个柜子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护士虽然觉得何天磊的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我出去的时候是关着的,怎么了?”

“没、没事。”何天磊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没过一会儿,医生来了,把何天磊的父亲推出去做检查,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何天磊一个人。

他坐在床边,对面就是那个空空荡荡的柜子,柜门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可何天磊盯着空空如也的柜门,却生出了一种悚然的恐惧。

时间过的太久,何天磊忘了一些事情,可是当他看到熟悉的场景,那些被他逐渐模糊的记忆,却从潜意识的深处浮了起来。

自从搬家之后,何天磊的家里所有的柜子都没有安上门,他们一家三口陷入了诡异的默契中,对之前发生的事绝口不提,本能的逃避着什么。

可何天磊自己明白,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因为做错了事,马上就要被责罚的林半夏,因为害怕逃了出去。何天磊的父亲喝多了酒,提着长棍骂骂咧咧的追了出去,母亲在厨房里咚咚咚的正切着菜,听到外头的动静,根本无动于衷。

那天好像很冷,何天磊想,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能回想起凌冽的寒风,吹打在他脸上的感觉。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冷意,让此时坐在屋内的他,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林半夏是傍晚被父亲抓回来的,他全身都湿透了,脏兮兮的像只滑稽的猴子,何天磊就站在屋子里,大嚼着奶糖,看见他的父亲拎着满身伤痕的林半夏进了屋子。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对着小孩拳打脚踢,待他累了后,小孩的哭声已经微不可闻。但他却还是不满足,伸手拉开了橱柜的门,一把将小孩扔了进去。

幼时的何天磊见到此景,哈哈大笑起来,因为笑的太快张,嘴里还没吃完的奶糖掉在了地上,他瞧着奶糖,突然生气起来,转过身,一路小跑进了自己的卧室,再次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小巧的锁。

“讨厌鬼。”何天磊骂道,他毫不犹豫的把手里的锁套在了橱柜外面,转身学着父亲的模样,骂骂咧咧的走了。

时隔多年,何天磊的记忆依旧清晰,他仿佛看到幼年的自己心满意足的在母亲的陪伴下洗了澡,又躺进了温暖的被窝。家里的灯暗了下来,浓郁的睡意席卷而来,何天磊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不过想来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于是他坦然的闭上眼,陷入了深眠。

如果现在,有机会让何天磊重新选择一次,他一定不允许自己就这么睡着,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这一天,是他们家恐怖经历的开端。

那晚之后,他们家里,便多了一个不存在的……小女孩。

想到这里时,何天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他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小小的柜子,下一刻,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面前的柜门居然关上了,屋子里空空荡荡,依旧只有他一个人,可那柜子上却落了锁。

而那锁头的模样,竟是如此的熟悉……怎么看,怎么都像,他小时候用过的那一把。

何天磊的喉咙上下动了动,眼神几乎快要被恐惧溢满,他不断的告诉自己冷静,想要站起来离开这里,但身体却好像和凳子黏住了一样,怎么都挪不开。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锁头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就这么落到地上,在何天磊惊恐无比的目光中,那柜子里的门缓缓的打开了……

小小的柜子,居然塞了两个身形扭曲至极的人,何天磊在里面看到了两张无比痛苦的脸,一张是母亲的,一张是他父亲的。

他的衣角被扯了一下,何天磊低下头,看见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咧开嘴对他露出灿烂的微笑,她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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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半夏蜷缩在小小的柜子里,他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本来应该害怕又痛苦,但小花就在他的身侧,他就好像没那么难过了,他甚至迫不及待的扭过身,抓住了小花冰冷又柔软的手,低声道:“小花,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小女孩的声音软乎乎的,如他记忆中的那般模样,扎着两个俏皮的羊角辫,可爱的像只洋娃娃,“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在外面过的不开心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她盯着林半夏,想从他的眼神里得到答案。

“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林半夏说,“我过的很好……还交到了好多朋友。”以前的他不曾意识到,但此时再看小花,才发现这个小姑娘的眼神里,充斥着悲悯慈爱,与其说像个小孩,倒不如说更像林半夏的长辈。

“真好呀。”她说,“可是你不该回来的。”

林半夏道:“我想你了。”他有点难过,“我不该把你丢在这里,我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只是那时候的我太没用,没办法保护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可以带你走。”

小花笑了起来:“半夏,你真好。”

林半夏见到她的笑容,难过又开心,他小声道:“可是我们现在在哪儿,要怎么出去?”

“嘘。”何小花竖起手指,“不要说话,她又要来了。”

她刚说完,脚步声再次在柜门外面响起,林半夏透过柜子的缝隙,又看见了那个没有眼睛的可怕女人,女人依旧提着刀,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上居然沾满了鲜血,那些鲜血附着在她的脸上身上,让她看起来简直比恶鬼还要可怕。

林半夏看到这些血迹,却是想起了刚才被女人抓住的那个小孩,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不可思议的想法,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

“你躲在这里。”小花说,“不要被发现。”

林半夏正想问她为什么,她却又从他身边消失了。

接着就在女人要发现林半夏的时候,何小花再一次从门口跑了出去,引开了女人——这仿佛是个无尽的循环。林半夏用力的撞开了柜子门,他看到地面上的血迹,那些鲜血从女人的身上落下,砸在泥土上,变成了黑色的污痕。

林半夏这次没有往外跑,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放在厨房里的密密麻麻的柴火。柴火很多,后面是空的,躲进去一个瘦弱的小孩绰绰有余,林半夏思量片刻,转身藏了进去。

过了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女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似乎是女人回来了。和刚才一样,这一次,她的手里也提着一个小孩,刚才林半夏没看清,这会儿倒是借着屋内的微光,看见了小孩的模样——真的是想要引开她的何小花。

“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东西。”女人的声音怪异又扭曲,她没有眼睛,也看不见周围,鼻子不住的翕动,像住在泥土深处的怪物。

何小花被她提在手里,瞪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并不挣扎。

女人一手提着何小花,一手拿着刀,就这么走进了厨房里,她环顾四周,鼻子微微动了动,好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似得,朝着林半夏躲藏的地方走了过来。

林半夏见到此景,心中微微一惊,伸出手重重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想要掩盖住自己的呼吸声。

眼见女人却离林半夏越来越近,就在她几乎快要凑到林半夏面前的时候,被她拎在手里的小花却突然挣扎了起来,她一边挣扎,一边尖叫,很快就吸引了女人所有的注意力。

女人狠狠的把她摔到了地上,接着举起了手里的刀——

林半夏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竟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似得,那些尘封的记忆碎片,此时终于在脑海里汇集成了连贯的画面,林半夏猛然想起,他为何会觉得这一幕如此的熟悉——他曾经亲眼目睹,姑姑和姑父想要杀掉小花。

那个无处不在的小女孩,让他们脆弱的神经绷断了,于是在某一天,林半夏听到了厨房里,传来了可怖的响动。

正在屋外的他,踮起脚尖,看向了厨房里。

一男一女低着头,挥动着手里的利器正在砍着什么,鲜血将他们的脸染红,看起来可怖极了。林半夏听到了利刃插入□□的声音,他呆滞的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把她弄死不就完了,什么鬼啊神的。”

“是啊,早该这样了。”

“那个姓林的小子,要不是害怕被怀疑……”

“他不能死,死了会怪上我们的。”

低声的窃窃私语,狰狞扭曲的面庞,眼前的画面变成了林半夏永生的噩梦。他终于看到了被他们按在地上的东西,那东西穿着他熟悉的碎花小裙,脑袋上还顶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她的脑袋正好朝着林半夏,林半夏木然的看着她,竟是看到她对着自己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然而当姑姑和姑父千辛万苦的处理掉了他们想象中的尸体后,却愕然发现,有些事,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原本偶尔才会出现的小女孩,竟是仿佛住在了他们的家里。

冰箱也好,衣柜也罢,所有带了门的后面,都是她的身影。她蹲在狭小的空间里,扭着头对着打开柜门的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只可惜她的笑容越灿烂,打开柜子的人就会越恐惧。

而唯一毫无反应的,便是林半夏。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他非常开心自己能每天都见到小花,姑父姑母也不再虐待他,生活似乎一点点的好了起来。然而直到林半夏离开了那里好久,他才隐隐约约发现,自己和常人似乎有些不同。他不害怕了,或者说,当他意识到自己害怕的时候,已经距离事情发生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长的就好像,他和小花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