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篝火横亘在草原的空地上,赤红的火焰在夜空下升腾到数丈之高,穿着华丽服饰的男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数十头羊被架在火上烧烤,高大的蒙古壮汉□着健美的胸膛,不停地翻转着肥硕的烤羊,滚香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发出嗤嗤的焦响,浓郁的肉香随风飘散出老远,引得人食指大动,恨不能立刻割上一块解解馋。

“大清皇帝,感谢您对草原人民的慷慨仁慈,本王替察哈尔族民敬您一杯!愿您的光辉永远照耀草原上所有的部族!”察哈尔亲王布尔尼哈哈大笑着举杯向康熙敬酒,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说不出的真诚直爽,引来周围一些部落首领的附和,纷纷拥上前一起向康熙敬酒。

康熙举杯一饮而尽,面上露出畅快的笑意:“亲王客气了!满蒙本是一家,朕自当对所有的子民一视同仁,此次木兰之行,朕见识了草原男儿的勇武,也看到了诸位的诚意,愿满蒙永结友好,亲如一家!干!”说着康熙再次倒满了一杯酒,高举着准备与面前的这些人痛饮一番。

“大清皇帝且慢!”这时一个操着生硬满语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这番和乐的气氛,一个虎背熊腰的蒙古大汉走了出来,行至布尔尼亲王身侧站定,原本还算雄壮的布尔尼亲王和这位一比,一下子就显得矮小起来,显然这大汉的个头高大得异乎常人,一双鹰目四顾,让人一见就难以心生好感,这人就是准噶尔现任大汗噶尔丹。

康熙眯起眼睛,缓缓放下手中的金杯,盯着眼前的人沉声道:“原来是准噶尔汗,不知葛尔丹台吉有何话说?”康熙故意点出葛尔丹台吉的身份,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噶尔丹身边的布尔尼,两人一个亲王、一个台吉,虽然都是各自部落的首领,但是受封的品级差别却极大,偏偏噶尔丹就敢与布尔尼并肩而立,往小了说是不拘小节,往大了说就是不识礼节,有意轻慢了!

噶尔丹似乎没听出康熙话中的深意,自顾自直着嗓子大声道:“去岁天气酷寒,草原上冻死牛羊马匹无数,部民们连吃喝都成问题,却还要饿着肚子向朝廷纳贡,大清皇帝既然仁爱天下子民,为何不对我等草原之民播以宽容,免除我部民肩上重担,将您圣明之名传播草原上下!”说着瞪着铜铃大眼炯炯地直视康熙,完全没有一丝避讳,这样无礼的表现惹得随行朝廷官员频频皱眉,只觉得这准噶尔汗太过嚣张了些。

不等康熙说话,布尔尼亲王就不屑地扫了噶尔丹一眼,嘲讽道:“台吉此话未免有些以偏概全,谁不知准噶尔兵强马壮,天山南北大小部落闻准噶尔兵来,无不举家奔逃,若是准噶尔人也要饿肚子的话,这草原上的其他部落还怎么活呢?”本来察哈尔和准噶尔从阿布鼐和巴图尔晖台吉布掌权时起就暗中结盟,逐步蚕食双方中央的大片草原,布尔尼与巴图尔晖长子僧格作为两个部落的继承人,自小便交情甚好,自从僧格莫名其妙死于内乱之后,他就对最终登上准噶尔汗位的噶尔丹百般不顺眼。

“不错!似你这等杀兄夺位之人也配谈什么宽容仁爱,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喀尔喀土谢图汗握紧手中的酒樽,对着噶尔丹横眉立目,如果说准噶尔换了掌权人对哪个部落的影响最大,莫过于土谢图汗的喀尔喀部,毕竟喀尔喀领土广袤,又多与准噶尔毗邻,这些年噶尔丹对外扩张侵犯了喀尔喀的利益,何况噶尔丹野心极大,早晚有一天肯定会与喀尔喀兵戎相见,土谢图汗自然不会给噶尔丹好脸色,若非木兰秋狝关系到大清皇帝的颜面,他恨不得趁机带兵干掉噶尔丹。

噶尔丹双目圆瞪,满脸虬须根根直立犹如钢针,猛地将手按在腰侧的刀柄上,满身杀气透体而出:“土谢图汗说话可要慎重,本汗素来敬重兄长,兄长被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这两个叛徒所杀,若非为了给兄长报仇雪恨,本汗何必放着拉萨清闲的日子不过,跑回来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最恨人家说他杀兄夺位,尤其部落里还有僧格的两个小崽子在,若是风言风语传多了,不但惹得内部人心动荡,还会阻碍他扩张的脚步,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这时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开口打圆场:“土谢图汗这话有些过了,僧格台吉出事的时候,噶尔丹台吉还在拉萨与□活佛煮茶论经,怎么可能谋害自己的兄长?本来噶尔丹台吉借兵报仇之后就要返回拉萨,但是部落人心惶惶,僧格台吉子嗣年幼,为了稳定大局噶尔丹台吉这才接下准噶尔汗位,将僧格台吉之子视如己出,若说噶尔丹台吉是那等狠毒之人,本汗第一个不相信!”一旁与和硕特部交好的部落首领纷纷出言附和,极力称赞噶尔丹重情重义,气得土谢图汗直瞪眼。

布尔尼亲王虽然不满,却也无法继续将罪名扣到噶尔丹头上,毕竟噶尔丹如果真的有份杀僧格,那么为何会留下僧格的两个儿子?扪心自问若是换了自己,肯定是要斩草除根的,只是噶尔丹狼子野心,又是个极为隐忍的人,端看他能在外蛰伏近十年才发难就能看得出他的城府之深,难保噶尔丹不是为了收买人心,才故作大方地留下僧格的两个儿子,毕竟他们年纪尚小,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何况来日方长,他们能不能长得大还不一定呢!

固始汗看着不再发难的两人,抚着胡子心中冷笑,当初留下策旺阿拉布坦和索诺木阿喇布坦这两个小崽子果然是对的,不然如今可就没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堵住悠悠众口了,看着噶尔丹继续装傻充愣地让大清皇帝减免岁贡,一副粗豪直率的模样,心中极为满意这个女婿,不枉他将同时最疼爱的两个幼女嫁给他为妃,这些年他跟着准噶尔骑兵后面得的好处可比当初僧格当权时多得多了,僧格那小子素来与喀尔喀、察哈尔交好,若是让三个部落联合起来,和硕特部所在的青海又是肥沃之地,肯定会成为他们第一个要拿下的对象,为求自保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呀!

康熙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举着酒樽慢慢喝着,对前来敬酒的大小部落首领都是和颜悦色,时不时高声谈笑,做足了大度宽和的姿态,甚至当场赏了许多好处给一些中小部落,看得其他部落的人眼红不已,更加卖力地巴结康熙,希望能从大清皇帝这里得到实惠的好处,毕竟人家皇帝随便一张口就足以让一个小部落平安度过今年的寒冬,他们自然毫不吝啬地献出自己的忠心和诚意,一时间场面热闹滚滚,唯独少数部落首领冷眼旁观,不屑于跟这些小人物一样谄媚,他们可都是掌握着千百里草原的大部落,根本无需凑上去献殷勤,大清就会主动讨好他们。

毕竟在这些盘亘草原数百年之久的大部落眼里,大清还是当初那个仰蒙古鼻息的大清,蒙古铁骑的支持对大清来说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何况大清刚刚和南方狠狠打了一战,就算胜了也肯定是伤筋动骨,在这当口这么大方说不定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还不是要求到他们头上?于是这些首领老神在在地坐着,交好的彼此交换着眼色,不动如山地等着大清皇帝主动向他们示好呢!

福全笑着对身边的两个侄儿一一介绍那些部落首领,将各个部落的大致关系和位置也略微提了下,让两个侄儿对蒙古的势力分布有个更为直观的印象。承瑞和赛音察浑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他们来此之前已经通读过蒙古四十九旗的情报,但是纸面上的东西哪有这样当面认人来的清楚明了?何况福全肯对他们说这些,就证明他有意培养他们兄弟二人,福全作为康熙稀少的几个兄弟最受重用的一个,他的支持就代表了爱新觉罗宗室中一部分人的选择,承瑞和赛音察浑自然欢快地接下了这份求之不得的示好,此行额娘给他们的任务之一算是初步达成了。

福全一边对两个阿哥面授机宜,一边冷眼瞧着那些大部落的做派,尤其看着连科尔沁都是冷眼旁观的态度,不由得心中冷笑连连,看来这些人都认定了大清在三藩之乱中损失惨重,只能巴结讨好他们才能稳住蒙古,这是准备坐地起价呢!连科尔沁这个与大清联姻最紧密的部落都是如此,可见他们是有恃无恐了,可是他们统统都错了!大清跟三藩虽然恶战了一场,但是从开战到结束不过短短五年时间,而且损失的多是汉军旗,最根本的满洲八旗却没有什么大损失,除了一些倒霉鬼之外,大部份在一路高歌猛进的战局中赚的盆满钵满,狠狠发了一笔战争财。

而朝廷的收获就更大了,单单是攻破云南后缴获的吴三桂府库和各处粮仓,里面囤积的财富和粮草足以支撑朝廷打上十年的战而不用担心后继无力,何况耿精忠和尚可喜也是身价不菲,三藩加起来的财富足以媲美国库二十年的收入,更不用说收复之后的南方各省每年能为国家带来多少赋税和粮食,可以说平三藩是皇上做的最英明的一个决定,让一直紧巴巴的国库终于有了余粮,不至于像平三藩之前那样连赈灾都无力支撑!

福全举杯掩饰着唇边嘲讽的弧度,看着眼前这些依然无知无觉,一味沉浸在过去荣光里的蒙古王公,忍不住心中冷笑,如今的朝廷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若用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就能分化瓦解蒙古四十九旗的话,相信皇上绝不会吝啬这九牛一毛的蝇头小利,如果这些大部落不识趣,那么扶持一些识趣的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以,如今的大清有这份底气,更有这份实力!当然若能多拖延几年,等到大清彻底收复台湾之后,他很乐意请命亲自带兵平定草原,毕竟征战沙场远比在京城勾心斗角好得多,马革裹尸才是爱新觉罗家男儿最好的结局!

就在主位周围气氛逐渐热烈起来的时候,不远处一阵欢快的马头琴声传来,伴随着优美嘹亮的歌声缓缓传开,正觥筹交错的王公贵族们纷纷举目而视,却见广场中央那巨大的篝火旁边,围坐着一群衣着华美的少女,其中两名衣着鲜丽的少女正在表演才艺,一人坐而弹琴,一人立而歌唱,悠扬的乐声让人看到了辽阔的草原,听到了呼啸的狂风,激昂处宛若奔腾的马蹄,轻缓时犹如欢乐的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