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本名曹玉棠,父亲曹正银官拜大胤太常寺寺卿,显爵世家。曹家历代男丁单薄,到了端妃这一辈,只有一个儿子,七个女儿。她是家中嫡出的三姑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自幼又钟秀灵毓,温柔恬静,尤其一手字写得极好,能仿公权怀素,几乎能以假乱真,颇讨曹正银喜爱。因此,曹玉棠是七姐妹中婚配得最好的,嫁入慕容氏,高居四妃之一。

朝中臣工皆赞曹大人好福气,生了一个这样漂亮聪慧的女儿,而勋贵圈中的小姐们更是对曹玉棠又羡又妒,嫁给了她们大胤的国君,那样的人才风度,天底下再寻不出第二个来。

然而风光无限只在表面,旁人的艳羡是旁人的,个中心酸滋味却只有曹三姑娘自己能体会。她受封端妃已经两个月,却从来没有受过一次临幸,君上对她们不予理会,她甚至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这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无疑是最大的耻辱。

如果今上对所有的女人均一视同仁,她还能稍稍安慰,只当他并不喜欢亲近女色,然而偏偏又不是。她们的君上对大梁来的公主情有独钟,不仅赐予她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还给了她无尽的关注与纵容。

譬如说,那个任凭她们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得见一面的人,甫一得空便会往未央宫去。又譬如说,那样狠戾残忍的人,他能够包容皇后的一切小姑娘脾气。

那日在静怡阁,她又惊又悲。惊的是一向以寡言著称的慕容弋,竟会耐着性子同皇后争执不休。悲的是他的耐心从来都不属于她们,而是皇后一个人的。

端妃坐在水银镜前孤芳自赏,手持象牙篦子一下一下地梳头,镜中的女人有沉鱼之姿,眉宇间却沾染浓浓的自嘲同落寞。

女人的感受一贯是最准的,今上喜欢皇后,并且喜欢得显而易见。她朝着镜中的自己勾起唇一笑,目光幽冷,笑容讥诮。

这时寝殿的珠帘被人从外头撩起来,一个年轻俊俏的宫女神色匆匆地进来,双手交握在胸前,眸光闪烁。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唤道:“娘娘。”

端妃嗯一声,也不去看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篦子,转而拾笔勾画眉黛,柔声说:“办妥了么?”

菡萏点点头,似乎是紧张,甚至连掌心都沁出汗水来。四下张望一眼,方弯下腰在她耳畔低语:“奴婢都按娘娘交代的办了,若是不出什么岔子,他们二人应当会在夜里人定时分在瑶台会面。”

曹玉棠道了个哦,略转过身子,拉过菡萏的手轻轻一拍,含笑道:“辛苦你了。”

菡萏勉强挤出个笑,心头想了想,似乎有些疑惑,歪着头问她:“娘娘,目下君上同长公主都不在宫里,您为何非挑这个时候下手?您既有意让皇后与驸马坐实罪名,又何不等到君上同公主回宫再动手,到时候君上同公主亲眼目睹,岂不是更好么?”

丫头见识短,自不比端妃心思缜密。曹玉棠出自高门,自古以来,名门贵族的后宅便是诡云密布,她生长其中,早已对尔虞我诈的伎俩烂熟于心。她扬了扬唇角,声音出口,细而轻柔:“若要君上同长公主亲眼目睹,本宫还得花费心思将他们带到瑶台上去,君上是何许人,自然便会知道其中有蹊跷,加之届时皇后必定喊冤,君上恻隐之心一动,说不定会功亏一篑。再者,皇后同驸马若真心幽会,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必定会挑选君上同公主都不在的日子,他们在宫中,反倒让人生疑。”

菡萏听后大呼高明,抚掌赞道:“还是娘娘思虑得周到。如今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着微微一顿,神色有些迟疑,“就是不知皇后同驸马会不会上道。”

“驸马那边无须担心,信里言辞恳切,有佳人相邀,又是皇后那样的美人,天下间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曹玉棠凉声道,忽地眸子半眯起,声音愈发地低沉:“至于皇后那方,咱们就只能赌一把了。”

菡萏点头,又见端妃看自己一眼,问话道:“对了,那两个送信的太监料理了么?”

她应个是,压着嗓子说:“娘娘放心,奴婢全照着娘娘的吩咐做了。就算出了纰漏,也是死无对证。”

听了这话,曹玉棠放下心来,侧过身子正对着水银镜端坐,挑起个明媚的笑,吩咐道:“来,替本宫梳一个漂亮的发髻,本宫过会子还得去请庄妃贤妃敬妃,今夜一道共登瑶台,看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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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孟夏天,春日已近暮时,适逢大胤的浴佛节,今上同长公主依然如往年一般,出了禁宫往普陀寺焚香祭神。

原是要带上皇后一道的,孰料中宫凤体违和,便只得堪堪作罢。

“什么违和,我看娘娘身子好得很,不过是寻个借口不想见君上罢了。”寿儿瘪起嘴,一面修剪花枝一面长叹道:“前些日子君上来,娘娘都避而不见,这回让娘娘出宫一道去祈福,她还是不肯,照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啊!”

宁毓听了也直皱眉,她知道皇后心头还在跟君上掷气,可凡事也该有个度,这回却真是有些过头。老实说,君上并不是个好性儿的人,能对皇后这么一忍再忍已是格外难得了,哪知娘娘这样犟脾气呢!

她抬起眼,忧心忡忡地看寝殿方向,那扇窗户合得严严实实,春已暮,窗台上摆着的盆景却仍旧碧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