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在前并肩而行,身后远远儿跟着一众随侍的宫人,同他们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皆静默不语。

今上的手掌宽大而厚实,沉锦的手被他整个儿包裹其中,愈发显得小巧精致。她有些僵硬,被他拉着往前走,胸中鼓擂得震天响,咚咚咚,一声声震得她双耳嗡嗡。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执她的手,她犹记得那日大婚的情形,同今晚这样的相似。慕容弋也是这样不由分说便来拉她,强势而专断,不容忤逆。他的左手带着微微凉意,掌心起着一层薄茧,略粗糙的触感,摩擦在她光滑如玉的手背上,有些酥麻。

沉锦侧目看慕容弋,过去不曾同他并肩而行,还没有这样直观的感受,这会儿才发觉,他的身形着实太过高大,她在他身旁直身立着,头顶只将将及上他的肩。夜色之中,那张侧脸不甚清晰,远处宫灯的光火照过来,使他的轮廓镶起一道凝重的金色,平添几分柔润的意态。

没由来的,她心口突地一紧,连带着掌心里都沁出汗水,连忙将视线从他面上挪开。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直直沿着宫道往前方走,她略皱眉,不知道他要带她到哪里去,迟疑了一瞬,嗫嚅着开口:“君上要带臣妾去哪儿?”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下来,一如既往的淡漠,“不去哪儿,朕只是想和皇后散步。”

散步?她一愣,怎么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么个说辞。大晚上的,把端妃独自撇在静怡阁,跑出来和她吹冷风散步,这行径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她皱眉,嘴角微微一沉,又道,“以前没看出来,君上也喜欢和人开玩笑。”

今上转过头来看她,“皇后不信?”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点头摇头似乎都不妥,也不想同他多费唇舌,因只道,“君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又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忽而道:“皇后很紧张么?”

沉锦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换上副大惑不解的神情去看他,“君上何出此言呢?”

“皇后掌心全是汗,不是紧张,那就是害怕。”他唇角微扬,挑起一个寡淡的笑,看着她道:“你很怕朕?”

她转眼,将好同他四目相接。他望着她,目光清定,黑瞳中跃入了惶惶灯火,闪闪熠熠。她心头狠狠一震,下一瞬别开脸去,倔强道:“君上觉得臣妾是紧张,那就是紧张,觉得臣妾是害怕,那就是害怕吧。你是一国之君,天下间什么都是你的,你说一,没有人敢说二。”

这话隐约有另一层意思,似乎还在为他抢占她的笛子怄气。慕容弋凝目端详她的脸,她面上恹恹的,可见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他眼底有寒光乍现,语气冷硬了下去:“不过一管笛子,皇后要同朕生气到什么时候?”

他这么说,令她更觉得委屈。他也知道只是一管笛子么,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这样没脸没皮地同她抢东西,不感到羞耻么?

沉锦咬咬下唇,笑了一下道:“君上说笑了,臣妾并没有生气。臣妾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和君上生气的。”

他漠然一笑,“皇后太自谦,你的胆子何止天大,你又何止敢同朕生气。”

这话高深莫测,听得沉锦心头一紧。她惶惶然,摸不透他话中所指,只好勉力扯了扯唇,“臣妾愚钝无知,不明白君上在说什么。”

她执意要同他装糊涂,他也不拆穿,只是心下觉得可笑。这丫头将小心思动到他头上,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未免太过天真。偌大的大胤禁宫,没有一件事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能有今天,心狠手辣步步为营缺一不可,想要在他面前耍花招,她的伎俩简直不够瞧。

慕容弋不再看她,转目望向远处的太液池,伸手一指,又道,“太液池畔有一处清凉亭,朕陪皇后去坐坐。”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永远都冠冕堂皇。沉锦哭笑不得,怎么这会儿反过来了,就跟她多么希望他陪伴似的。她看着他,做出副关切的神态,殷殷道:“才刚翻过冬,盛夏还没到,河风这样大,清凉亭太过凉爽,臣妾担心君上的身子。”

他只是摇头,“朕的身体很好,皇后不必多虑。”

听这语气,是非去不可了。沉锦无可奈何,她此刻正为失去心爱之物神伤,根本没有心思同他去纳什么凉。然而思来想去也寻不见别的说辞,只得万分不情愿地应个是,任他牵着往太液池那边走。

沉锦望着前方那个伟岸的背影,他步态徜徉,居然还真有几分闲庭漫步的意味。她皱起眉头,难道他之前从静怡阁带她出来,真的只是想散步么?她觉得不可理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人。她反复琢磨,忽地兴起一个猜测来--难不成他不愿意同端妃待在一起,只是寻个由头离开么?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惊了惊,却愈想愈觉得有道理。若真是如此,那这人就真的太坏了!他这么一走,端妃该多难堪,她心中必定已经恨透她了吧!沉锦感到一阵挫败,自她封后以来,四妃那边便一直蠢蠢欲动,她费尽了心思去避敌,没成想,先前的所有功夫都让他轻描淡写地给毁了。

这个人,难道是故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