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张枕榻上,躺着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帝后一个面朝里,一个面朝外,彼此像是两个陌生人,甚至连睡觉的姿势都显得生疏而拘谨。

沉锦躺在软枕上,出于紧张和恐惧,她浑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半分的动弹也没有。他躺在身边,给她的感受就像是一柄放在枕畔的利刃,此时虽藏在鞘中,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抽刀扎下来,刺得她鲜血淋漓。

她竖起耳朵听身旁的动静,他的鼻息均匀地传过来,像是睡熟了。皇后稍稍松一口气,却还是不敢真的睡过去,因为不知道他会不会半夜爬起来对她做什么事。今夜甚至比大婚那日更难熬,那时他同她至少隔了一扇墙,不像此刻,彼此同睡一张枕席,就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忽地,他动了动,吓得她浑身寒毛倒竖,顷刻间便半撑起身子坐起来,将锦被抱在胸口,摆出一副保护自己的姿态,神情像是面对毒蛇猛兽,俨然如临大敌。然而他却只是寻常翻个身,接着又沉沉睡过去。

她呼一口气松懈下来,揩了把汗垂眼去看他,这是一副如玉的容颜,有精致的五官,也有漂亮分明的轮廓。他合着眼,就像是褪去了一身的棱角同利刺,变得柔和平易了,甚至显出几分温润的况味,像司业一样。

转念又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拿他同司业相比呢?白泊奚是谦谦君子,遗世出尘,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她将目光从他脸上挪移开,甩甩脑子又躺回榻上,愣愣地出神。

今上沉眠,皇后却这么强睁着双眼僵到了半夜。因为下过一场大雨,今夜天边挂着一轮圆月,皎洁的月色从窗格子里倾洒下来,有几分凄清的意态。

沉锦有些熬不住了,脑子每捱一刻就混沌一分,微微翻了个身仰躺着,双目迷茫地望着床帐,借着月光隐约能瞧见上头绣了几只鸟,不甚清明,看不出是水鸭还是鸳鸯。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志力终于一寸寸土崩瓦解下去,缓缓合上了眸子。

皇后骨子里是个单纯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入睡极快,阖上眼不消片刻便能沉入梦乡。月光的清辉映在她的脸上,安详恬静的睡容,几乎带着分孩子气,和往日里刻意疏远的模样不同。也许打心眼里把皇帝当做敌人,是以一言一行都是谨慎警惕的,这会儿睡着了,倒显出难得的真实来。

她有一头长而乌亮的青丝,密密实实的铺在枕畔间,有幽香不时窜入鼻息,淡淡的,熟悉的,属于她,并不浓郁,却像是有意无意地拨撩。

今上显然了解她入睡的习惯,甚至连时辰都能估摸得精准,因为几乎是同时,他在黑暗之中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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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难得好眠,竟然没有受什么噩梦困扰,倒是分外难得。

沉锦天蒙亮便转醒,睡眼惺忪地朝旁边看,外侧的床榻空空如也,慕容弋已经不在了。宁毓进来伺候她起床,一面扶她下榻一面给她解释,“大胤视朝的时辰一贯都很早,君上天没亮就走了。”

她听了没什么反应,显然对他的行踪并不关心。宁毓扶她在水银镜前的杌子上坐下,招呼两个宫女过来替她抹发油,自己则去整理帝后共寝的床榻。掀开锦被一瞧,雪白的素绢上仍旧干干净净,登时眸光微闪。

侧目看皇后,她却一脸的平静。宁毓心头纳罕,事情到了这一步着实有些离奇,昨夜没有如山奏章,她亲自将皇后送入的寝殿,没道理会这样。她觉得怪异,她们的皇后肤光胜雪貌可倾城,君上若是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佳人在侧而坐怀不乱?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只好亲自再去问沉锦。宁毓耐着性子等她梳妆换衣,之后便打发走一众宫人,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怎么回事?昨晚君上仍旧未同皇后圆房么?”

这话很直接,没有半分地婉转迂回,沉锦是个黄花闺女,听了难免飞红双颊。她别过脸去摇头,口里道:“昨晚君上只说他乏了,便各自睡去。”

宁毓闻言很是惊骇,放开她的手在殿中来回踱步,口里还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君上多年不曾娶妻,难道……”她噤了声,面色却蓦地一变,被脑子里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

沉锦端详她面色,试探道:“难道什么?姑姑想到什么了?”

宁毓的眼光有些闪烁,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看见后也跟着焦灼,追问道:“你快说啊,难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