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浩浩荡荡进来一行人,领头的是现如今的大掌印陈高陈公公,高托圣旨。他面上带笑,进了正殿将手中的明黄锦缎徐徐展开,口里道:“梁公主朱氏接旨——”

庆宁宫上下的宫女内官全都到了殿中,沉锦还来不及细想,便被宁毓同寿儿一左一右搡起身,同众人一道匍匐下去。

她头垂得低低的,听见上方传下来一个通亮的声音,诵圣旨时不急不缓,平平道:“朕承天命,奉至尊临万国,大梁朱氏,彼冠后宫,聘婷秀雅,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乃可当之。今授金册凤印,册后,为六宫之主。”

冠冕堂皇的辞藻,真正听进耳朵里的只有最后一句:册后,为六宫之主。她神思飘忽,脑子里嗡嗡作一团,跪在地上半天没反应。

陈高这头还等着她接旨,可托着圣旨等了半天,她却什么举动也没有,心下难免觉得古怪。然而古怪归古怪,这位主子将来的身份不同了,册了皇后,就是同皇帝比肩的女人,陈高是个聪明人,他含笑轻声唤她:“皇后娘娘?”

宁毓心头有些急了,在背后拿拐子碰了碰她,沉锦这才回过神,恍恍惚惚拜了下去,双手举起来摊平,阔袖滑下去,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小臂,话音出口,语调居然有些哽咽:“臣妾……臣妾谢主隆恩。”

陈高将圣旨呈给她,她接过来后又叩了一回首,被左右搀起身。陈公公往她面上一打量,只见那芙蓉面带着几分苍白,眼底泛红,瞧上去竟然有些悲色。陈高心下纳罕,这倒是新鲜,皇后是什么身份,天底下头等尊贵的女人,站在帝王身侧,统领六宫母仪天下,这位主子倒是奇了大怪,竟然这样一副尊容。

他心头琢磨,却仍旧拱着手过来给她揖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奴才恭贺娘娘大喜。”

沉锦吸了好几口气,死命将泪珠子往喉咙底下咽,勉力扯起一个笑容请他免礼,又让寿儿赐了些宝物便将人打发走了。宫中上下都在殿中跪伏下去,舒展了双臂朝她见大礼,口里道:“奴才叩见皇后娘娘,恭祝皇后万福金安。”

她垂眼看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头,有种惶然梦中的感受。寿儿侧目觑她,见她眼底含泪便知她心头难受,随口替她打了几句圆场便让人各自退出殿门。随后过来扶她入寝殿,宁毓端详她面色,蹙眉低声道:“天大的喜事,殿下倒是半点儿不见高兴。”

高兴?是啊,该高兴的。她原本就是来大胤和亲的,如今被册为了皇后,也算是不负众望。可她笑不出来,垂眼看掌中的圣旨,明黄的色泽,鲜艳到刺目,判了她的姻缘,也判了她今后的一生。她心中感受极复杂,有不安,有惶然,更多的是悲哀。

沉锦伸手覆了双眸,缓声道:“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像置身梦中。”

宁毓叹了口气抚她的肩,柔声道,“殿下宽宽心吧,奴婢知道你不喜欢君上,可事已至此也没有转寰的余地。天底下多的是最初无情无爱的夫妻,相濡以沫相守到老的不在少数,感情总能慢慢培养的么。”

话说出来是这个道理,可她心中知道,一段感情能培养起来,往往建立在空白的基础上。她不同,她心中属意司业,人的一颗心有多大,怎么也装不下两个人。更何况对方是慕容弋,同他培养感情,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摇摇头,揉着眉心道:“姑姑不必说了,我心中明白,缓缓就好了。”

宁毓极缓慢地颔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说:“殿下,奴婢得提醒您一件事。大胤的规矩同咱们梁国不同,册立皇后便要同时册封四妃,您是坤极,不能让妃妾春风得意,您要有六宫之主的气魄,也要有六宫之主的手段。”

皇后听后仍旧没什么反应,面上迟迟的,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宁毓摇头叹了声气,朝寿儿吩咐道:“照看好殿下。”说罢便福身出去了。

寿儿砖头看了眼宁毓的背影,待脚步声渐远后方紧皱着眉头道:“殿下,您要吓死奴婢了。今儿当着那么多人,您这样一幅神态,是怕人看不出来还是怎么?”她说着忽然惊了惊,讶道:“您该不会还念着白司业吧!”

她蹙了眉,显出几分不耐来,“该怎么做我自己知道,既然已经来了大胤,有这样的结果,我当然会坦然接受。”

寿儿听了这话却显然不怎么相信,怀疑道:“若真像殿下说的这样轻巧,那还好了呢。”说着微顿了顿,叹道,“殿下,您就把白泊奚忘了吧,何必给自己找苦头吃。”

她本就心乱如麻,此时更不愿意再听了,径自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面朝里卧着,“我乏了,你也出去吧。”

寿儿面上悻悻的,无可奈何应个是,打起帘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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