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说, “真不敢相信不久之前本和莱昂还打过一架, 反正就那个拥抱而言,他们已经完全冰释前嫌了。”

陆灵那时候没太在意那句话,她沉浸在进球的喜悦中。尽管, 尽管有时候进球太早未必是好事, 球员们的斗志容易被过早消磨掉。不过这样一场比赛, 她倒是无需有这个担心。况且, AC米兰不是一支普通的球队,马西莫-罗马诺的AC米兰更不会被一个进球击溃。事实也是那之后的整个上半场, QPR并没能把比分扩大。很可惜,但她谈不上失望。

至于莱昂和本的那个拥抱……陆灵中场休息在洗手间洗手的时候, 回味了一下,不禁莞尔,男孩儿们有时候会打一架,很快又会忘掉。只是她至今不知道他们打架的起因是什么。她能猜到更深层次的原因, 莱昂从来没喜欢过本, 本大概也永远不会把莱昂当自己的伙计。老实说, 他们私交如何不是她关注的也不是她能改变的,但那个拥抱,她乐于见到。

她和本八天前在新女王公园更衣室里的谈话实际上算不上谈话。他们就说了四句话。

“我希望你骗我说你不会离开。”

“你已经听到我和派特的谈话了。”

“为什么不试试?”

“因为我骗不了你。”

这四句话用不了半分钟,持续了几分钟的原因是他们前面沉默了两分钟,后面又沉默了两分钟。陆灵感觉本有很多话想跟自己说, 但他只是看着她, 也不躲了, 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他淋过浴,看上去清清爽爽的,银白的头发发根已经恢复了黑色,没有抹发蜡。胡渣极其短,微微皱起一点眉,眼角的弧度下垂着。而他灰绿色的眼睛里,东西实在太多了,她可以尝试去读懂,但她没有。她其实也有一些问题想问他,思量之下还是觉得不问更好,以免产生误会。

她先站了起来,他马上也站了起来。她不确定他是想要简单拥抱一下还是握个手,或者说句“明天见,老板”直接离开,噢他很久没叫过她“老板”了,他叫她“嘿”。

但他站起来后仍然只是看着她,没有别的动作。她别开眼,他便往外走。他最后回了一下头,像是要过来,但他没有,他缓慢推开更衣室的门,出去了。他跟门外的派特说了几句,两人声音都不大,她在更衣室里只听清了他们的道别。

派特进来时表情有些复杂,最终是努努嘴,道:“我都听到了。他听了我们的谈话,我听了你们的,这很公平。我也告诉他了,他同样认为很公平。你说我在场上很信任他,你也一样,你甚至没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

陆灵浅浅一笑,“我们都知道他不会。”

不过,派特说的对,她很信任本,从很早的时候开始。

陆灵盯着场上。总比分1:1。米兰中场和锋线之间的重要连接者马特奥-科瓦西奇在派特的针对性打击下受伤离场,这不可能是她预计得到的,但是好消息。

科瓦西奇的受伤导致比赛停滞了两分钟,比赛在第57分钟恢复进行,马西莫-罗马诺用23岁的青训中场曼努埃尔-洛卡特里换下了科瓦西奇。

洛卡特里体能充沛、体格高大、能拼抢能传球。她猜测这是一个解放萨尔多的措施,米兰的regista的位置可能会稍靠前一些(类似于本杰明在QPR的位置),用以连接后场和前场。

果然,在比赛重新恢复后,洛卡特里更加注意向后保护,至少菲尔的回撤和身体对抗效果没那么大了,组织者萨尔多则获得了更多的行动自由。

陆灵暂时不太担心。

萨尔多在之前五十多分钟的对抗中消耗很大,现在处于体能的瓶颈期,有缺乏足够的冲击力支援前场,也就是说米兰的后场和前场依然难以连接,QPR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她刚才已经将自己的意图告诉了派特,现在,这个意图显然传达给了相关球员。

开场就开始打右后卫的雅各布,暂时换到了中卫位置;约翰则回到了最擅长的右后卫位置,QPR的两个边后卫从两翼第一次同时高度压上,与亨克形成边路配合。

派特的位置向前压去,本会横向移动进行连接和调度,伊恩拖后保护后场。

菲尔不再回撤,重新顶上中锋位置,和莱昂形成禁区双前锋站位,直接给米兰的中卫施加压力。

QPR的进攻阵形在这场比赛中第一次真正完全展开了。

她知道,看台上有一双眼睛在盯着。

那就好好看看吧,尼克。

天平已经倾斜,她现在不怕丢球,要的就是进球。所以她敢让边后卫完全压上。QPR如今后场只留了三人(雅各布、格伦、伊恩),即使是让Jake暂时客串中卫也不用太担心防守问题,多达七人投入到进攻端,AC米兰的后场三-四-五后卫防守体系固然严整,但这防守体系也难以抵挡住QPR这一波疯狂的进攻人员投入。

主队开始呈现出摇摇欲坠的态势。

更重要的一点是,QPR之所以有把握把进攻兵力倾巢而出,是因为在科瓦西奇下场、萨尔多疲惫的情况下,米兰进攻端已经基本瘫痪,无法对QPR进行反牵制。之前的防守体系能够维持运转,绝不只是防守本身做得好就够了。正是因为他们随时能把反击打出来,所以后防才得到了更好的保护。

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蓝白色的客场区也爆发出压过主场球迷的声势,圣西罗的烟雾已经消散,战火正在米兰禁区周围的各个位置燃起。

十分钟的时间里,QPR已经形成了五次射门,四次角球和一次前场任意球。

莱昂的头球攻门稍稍高出;

亨克和派崔克在禁区左右连续完成两脚劲射,都被唐纳鲁马奋力挡出;

本杰明的弧线球远射击中球门角上弹飞;

冈萨洛内切后的左脚外脚背抽射,被萨巴蒂尼用脚尖一蹭后,擦着远门柱绕出。

QPR的进攻完全不给米兰任何喘息的机会,还在继续侵掠对手的阵地,并且不断变换打击的方向——这些球员拥有这样的本能,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按自己的方式发挥自己的才华。

前一刻,球在左路,冈萨洛和亨克一个撞墙配合后,西班牙左后卫直接走内线又跟莱昂进行一次极快的配合,制造了米兰肋部防守的混乱;下一刻,球转到右边,约翰把球敲向中路,菲尔回做,然后派崔克在外围拿球。

陆灵远远看去,蓝白色的18号从红黑色的人丛中一闪,在三人包夹中,双脚极快的速度连续触球猛地杀出,横向从对手中路切开一个大口子,随后在禁区弧顶一脚大力射门!

这个球异常刁钻,对面的门将,身高接近两米的意大利门将唐纳鲁马全力伸展身体……

他的右手小指碰到了皮球,但只是减缓了球的速度,改变了一点方向,皮球依然向门柱底端弹去,马上就要弹进去……

陆灵准备举起双臂的一刻,皮球即将压线的一刻,她看到自己的旧将马里奥-费尔南德斯拼命赶到,伸腿把球解围开!

不过这球没有踢实,没能飞出禁区。

还有机会!

菲尔从另一侧跃上来,用铲射动作踢向皮球……

可球再次在门线上被米兰的另一个中卫莱莫斯挡出来!

陆灵抱头转了转身,低头间SHIT呼之欲出。

这连续的门线解围,阻挡了至关重要的一个进球。只要QPR能再进一球,米兰必须要进两个球才行。

她很快稳定住情绪,继续观望场上战况。

米兰已经压不出来了,QPR最佳的博弈选择,仍然是以不平衡手段疯狂轰炸对手的禁区,进行这种极端而暴烈的打击。

在扑救完派特的那个大力射门时,唐纳鲁马的小指似乎被戳了一下,现在捂着右手,米兰的队医跑进了场内。

这时,提姆走到了陆灵身后,他捂着嘴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对现在的形势感觉不太好。”

陆灵看了助教一眼。

提姆继续说:“围攻持续了接近15分钟了,但是我们还没进球。你明白足球这个操蛋的运动……”他说着有些激动,“踢得更好的那一方有时候未必能赢球。意大利人肯定在想法子……总之我很不安。”

陆灵垂了垂眼。提姆说的没错。刚才15分钟的围攻,就算不进两个三个球,运气哪怕稍微好一点,也该进一个。

足球有时候的确是个操蛋的运动。她知道有一些虚无缥缈不可控的东西,她有时候确实不得不屈服于该死的运气和karma,但这一场,她要的是绝对的胜利。

除了看台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天上也有一双,或许在遥远的长岛还有一双。

陆灵点点头,跟助教说:“我知道了。”

然后她马上向场上喊去。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懈怠。当一段围攻暂时停下来之后,球员们的兴奋度会出现暂时的下降,其实这也是久攻不下的球队经常会猛然犯错误丢球的原因之一。

唐纳鲁马的受伤倒是及时。

场上伊恩已经会意。

陆灵看到苏格兰人狠狠地拍着队友们的后背,大声呼喊着,鼓舞着,让大家准备继续发起新一波的攻势。

而另外一边,马西莫-罗马诺向前跨了一步,几乎踏入球场内,意大利人在喊“吉安卡洛”。

陆灵侧目,米兰队长吉安卡洛-萨巴蒂尼跑向边线,19岁的意大利后卫面容冷峻。马西莫的嘴巴动的极快,伴着几个剧烈的手势,萨巴蒂尼低头倾听,一言不发。

她还在看,感到身边又有人过来,她才往另外一边扭头,是达里尔,她正奇怪,目光向下一扫,看到了一线队教练手上的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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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崔克在场内接到达里尔扔过来的水,拧开瓶盖,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浇向头顶。水淋湿了杂金色的头发,跟脖颈的汗混在一起,球衣上自然也沾了水。派崔克不仅没觉得不舒服,头脑反倒更清醒了。

菲尔跑到他身侧,冲他伸手,他把水递了过去。菲尔喝之前嘟囔了句,“都他妈让你淋浴了。”派崔克没应声,昂头看向米兰门将的方向,似乎差不多了。

达里尔在边线喊:“还要么?”又准备扔一瓶。

菲尔一边摇头一边把空瓶扔向场边,“不用了,谢谢。”

比赛重新开始时,时间已经接近75分钟。

派崔克眼睛里迸发着火焰。球队之前完全压制住了AC米兰,这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进球是运气不够好,也是意甲冠军神话防守实力的体现。大厦将倾之际,总有人能站出来,让QPR的一个个机会差之毫厘。但AC米兰的神话防线毕竟是由人组成的,而不是由神组成的。这种勉力支撑的状况不会持续太久。

他很清楚围攻就是要把对手推向那个临界点。米兰的临界点显然不那么容易达到,可他坚信,终将达到。他见过太多强大对手崩溃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他很想看看米兰崩溃的样子。

只是时间问题。派崔克告诉自己。

约翰掷出边线球,跟亨克进行传递后,往中路横传。

一个身影猛地冲出,出现在传球路线上。

派崔克正在中间做一个策应的跑动,一回头,看到的是截下皮球的吉安卡洛-萨巴蒂尼正带球高速前插。

在上周的较量中,萨巴蒂尼的带球只出现过一次,大概持续了二十码,但直接驱动了进球的产生。

这一次……

约翰拦不住他,本也没拦住,伊恩紧紧贴住萨巴蒂尼,但萨巴蒂尼几乎是身上挂着苏格兰人向前奔袭,三十码,四十码,五十码!

QPR镇守后场的人太少了。

萨巴蒂尼这一下的直接爆发,让QPR的后场完全凌乱。

派崔克也在全力回追。

在伊恩的贴防下,萨巴蒂尼仍然完成了一脚大力的外围射门。

汉斯将球挡回,格伦抢在贝洛蒂上来之前把球解围开。

派崔克身后的莱昂吁了口气,但派崔克知道事情还没完。

果然,随后的几分钟里,萨巴蒂尼开始频繁前压,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原本的左中卫位置。科瓦西奇的下场让米兰从后到前难以联系,因此被QPR压制。但现在,萨巴蒂尼通过自己的前压,连续和前锋贝洛蒂、阿扎尔形成了直接联系,一手激活了米兰瘫痪多时的进攻。在他的参与下,就连断电了很久的萨尔多也开始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度,重新找起组织进攻的感觉来。

比赛过了80分钟,QPR不得不往重新把刚才投入到前场进攻的兵力拉回中后场。

派崔克奔跑着,有些犹豫。这时候,他听到缇娜竭力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他看向白衬衫,在喧闹的圣西罗,隔了大半个场地,他很难听清她具体在喊什么,但他看到了手势。

缇娜让他不要回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