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崔克过八岁生日之前, 杰克问他想要哪家俱乐部的球衣。那年切尔西在英超踢得很好,蓝色的球衣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而所有人后来也都知道了那个赛季的结果, 何塞-穆里尼奥最终带领切尔西拿到了半个世纪以来的首个英超冠军。派崔克有时候想,如果那年生日他要了切尔西的球衣,估计自己就成了切尔西的球迷。而如果真是如此,不知道故事的走向会否不一样。

不过, 他从小就不喜欢跟别人一样, 而且杰克过来问话时, 电视里正在播他喜欢的卡通, 所以他只是努着嘴说“whatever”。

杰克怕出错,最终送了件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的球衣——英格兰球衣。

派崔克很满意。第二天,他就穿着新球衣去社区俱乐部踢球了。虽然在社区俱乐部也有几个小伙计穿那件肩膀处镶着红边的白色球衣,但那些蠢蛋多半印了在去年欧洲杯上出尽风头的新星“鲁尼”的名字,还有一个印了自己的名字。只有他印了自己的姓氏“Amber”。号码印了17号, 他是17号出生的啊。他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球员一样。

没想到的是,有蠢蛋嘲笑他:“安柏是个女孩儿的名字!”

“安柏他妈的是姓!”派崔克回嘴时用了不该用的词, F-word。

于是派崔克在他八岁的第一天, 被杰克狠狠教训了一顿。

那天回家, 派崔克一路上心情都很糟糕。杰克还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他则一言不发。甚至, 在路上碰到漂亮的女同学跟他眨眼,他也不理睬。他到家时, 邻家女孩儿克里斯汀盘腿坐在自家门口, 正在看一本很大的书。

在杰克说话之前, 派崔克问道:“你没带钥匙吗?”

“对啊。”那个黑眼睛黑头发的少女随意抬了下眼,回答了他的问题。“你好,安柏先生,你好,派特。”她打完招呼马上又把目光移回书页上。

那时候,派崔克想,典型的亚裔。他继续问:“你要来我家吗?”杰克在他身后揉着他的头发,嘀咕了句“你该剪头发了啊派特”。他的头发在八岁的时候金灿灿的,像是秋天的麦田。他早上起床后经常对着镜子想,他妈的长大了要是还是这么blond,一定得染成别的颜色。

克里斯汀重新抬起了头,刚想说话,但目光飘到了他的身后。于是,派崔克跟杰克一起回头,看到了拿着生日蛋糕的阿莱克斯。他们一起跟那位阿莱克斯-陆先生打招呼。

这一对父女去年搬来。阿莱克斯是个话很少,英语不是很好并且带着浓重中国口音的出租车司机,听说以前踢过球,离婚之后搬到了这个区域。至于克里斯汀,有时候会给他当babysitter赚外快。派崔克觉得很受侮辱,自己才不是baby。不过,考虑到安娜也在是被看护的对象,他又觉得稍微能接受一些。

克里斯汀合上了书,从地上站了起来,跟他说,“谢谢,派特,看来不用了。”

“今天是你生日吗?”派崔克又问道。头顶,杰克继续揉着他的头发,他翻了翻白眼,琢磨着爸爸多半是在心里笑话他憋了一路不说话,现在问题这么多。

“是的,十六岁。”克里斯汀撇了下嘴,答道。而她的爸爸阿莱克斯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正在掏钥匙准备开门。她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像是自言自语,“过了今天我就能去报Level 1的教练课了,不过我还没想好。”她说完耸耸肩,看向他,问道,“你喜欢吃蛋糕……”她一边询问一边望了一眼阿莱克斯手里的盒子,突然就转向她的父亲,“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爸爸,你给我买了一个粉色小兔子蛋糕?我看上去只有派特那么大吗?”

派崔克于是笑了出来,他听到杰克也笑了。接着,那对父女说起了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派崔克从那时开始知道他们的生日就差一天。

他后来想起这些总觉得命运很神奇。

他的邻家女孩儿是那样一个姑娘。

克里斯汀可能很漂亮,克里斯汀可能交过很英俊的男友,但克里斯汀绝对不是什么啦啦队长,也绝对算不上温柔与善解人意。她是个geek,数学很好,会看很多奇奇怪怪的书,但也会在周五晚上偷偷溜去派对玩。几乎每天都跟她爸爸吵架,但总是很快就和好。

总之,他的邻家女孩儿又古怪又酷。

而且,她还是个跟他一样喜欢足球,并且打算成为足球教练的姑娘。

他们有时会去河对岸的萨瑟克公园。

萨瑟克公园事实上离他们那时候住的地方有些远,但克里斯汀在那里短暂带过一支社区球队。名字蠢得很,叫什么红狮子,在红狮子踢球的孩子的年纪从四五岁到十一二岁不等。如果杰克或者阿莱克斯不送他们,他们就一起坐Overground过去。

就这样,邻家女孩儿成为了派崔克的足球教练。

泰晤士河在伦敦东南部蜿蜿蜒蜒,金丝雀码头那时还远没有现在繁华。萨瑟克公园的小池塘里有野鸭和天鹅,还有大片的绿色和到处追球的狗。总是会下雨,但也总是很快就停。到了七月,英格兰夏日的漫长白昼则让派崔克非常雀跃。他甚至可以踢到八点钟才回家。

他们回去的时候经常赶上大批的下班人群,他会在Overground橙色的座椅上玩电子游戏,克里斯汀会戴上耳机边听歌边看地铁报,反正是一副绝对不会跟他聊半句天的模样。

时至今日,派崔克很清楚,他和她大概再也不会一起坐上那辆拥挤的、汗涔涔的列车。尽管那时他总想赶紧结束旅途。

出了地铁站还要走十分钟。东伦敦总是那么嘈杂,又是那么热闹,到处都是移民。陈旧、满是涂鸦的建筑跟拔地而起的新公寓错落在一起,而空气里总是弥漫着炸鸡和咖喱的味道。有时他很喜欢,有时则让他厌恶至极。

他喜欢偷偷溜到克里斯汀身后,然后找机会用脏兮兮的皮球砸她。每次都能砸中,他的脚法一向很准。克里斯汀被砸到就会皱着眉回头,警告他不要一边走路一边踢球,那样很危险。他总是爽快地答应,没过一分钟继续砸。那时,每次看到她皱起的眉头他就格外开心。不过夏天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很乖巧。因为叮叮咚咚的冰淇淋车,因为他想吃兔子耳朵的冰淇淋。如果克里斯汀生他的气,就不会给他买。

又过了几年,他再看她皱起的眉头,觉得心脏怎么他妈的跳的那么快,好像刚踢完90分钟的比赛。

派崔克成了学校里每个女孩儿都想约会的男孩儿。他自己当然也知道。他去隔壁找假期回来的克里斯汀,她开门,她邀请他进去。她缩在她的电脑后面,突然跟他说:“你知道吗,派特,技术上来说,我们不能独自相处,而且最好在有摄像头的地方交谈……”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派崔克很想加F-word,但是……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