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外面一片寂静。元仲华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和阿娈两个人无声对视就各自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看来阿娈也是和她同样的感受。

阿娈刚想先下车去看看,突然听到外面刘桃枝大声喊“王妃”,然后就是呵斥声。刘桃枝的声音渐远,慢慢听不到了。

太原公高洋早一天就知道皇帝和皇后将要行幸于他的府第。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他也并不惊慌,反倒是欢天喜地命人把府第里格外夸张地布置了一番。

一大早,高洋就候在府门口。

远远看到来了一乘马车,装饰华丽,又是宫中的仪卫,但看起来又不像是圣驾,高洋沉下心来细看。等到马车近了,居然看到是中常侍林兴仁亲自驾车,倒让他起了好奇心。

这时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也一同候在府门口等着接驾。

林兴仁跳下车来,见到太原公夫人装饰得格外华丽,看起来端庄贵气;而太原公高洋虽也是梁冠朱衣的官服但是这衣冠在他身上一点气魄都没有,倒像是穿错了别人的,怎么都觉得衣冠不整,实在是别扭至极。

看高洋满面懵懂无知的样子,林兴仁满面是笑。他以为他笑容里那点讽刺没人能看得出来。

林兴仁还没说话,高洋和李祖娥便看到高澄的苍头奴刘桃枝从远处下了马跟过来。

刘桃枝一路跟随,他早看到林兴仁驾车的路线不是去宫里的路线。开始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等到近了太原公府第才惊愕起来。但他只是个苍头奴,拦不住林兴仁。

刘桃枝大叫“王妃”。

林兴仁见他敢如此放肆,立刻变了脸色,令人拖开刘桃枝。刘桃枝岂能容他如此,反问林兴仁怎么把王妃带到太原公府来?

林兴仁也算是耐了性子。怕这个奴才吵闹起来坏了大事,便告诉他主上和皇后今日行幸太原公府,就在太原公府见王妃。

高洋听刘桃枝这么一叫喊便知道原来车里的人是元仲华。

之前没说过高王妃今日也会来,连李祖娥都觉得有点意外。但看自己夫君不露声色,全然无关似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好这个时候说什么。

林兴仁这个理由是把刘桃枝的质问给堵回去了。刘桃枝见林兴仁往远处一指,果然是圣驾正迤逦而来。原来真是帝后降临,这下刘桃枝也无话可说了。

林兴仁这才又改回笑脸,让高洋准备接驾。他自去请高王妃下车。

元仲华早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等到车帘掀开,果然看到是太原公府第,高洋和李祖娥也正候在外面。林兴仁也重新解释一回,说是帝后今日行幸太原公府,就请王妃在这儿拜见主上。

这时御辇已经到了府门口,仪仗都排开了。元仲华不得不下车接驾。好在皇帝是自己兄长,只要紧随兄长,陛见完等皇帝有事吩咐过了,便叩辞回高王府去。

事都妥贴了,林兴仁把别人都抛开,去接主上下辇。

元善见真是容光焕发。远远看到高洋已经匍匐在地他更得笑得和林兴仁如出一辙。

倒是元仲华被抛在一边没有人理睬,这也奇了。

只是没看到皇后高远君一起驾临,只有高洋如同浑然不觉。不只元仲华,李祖娥也觉得甚是奇怪。

皇帝大模大样地往府第里面走,今天格外有帝王气度。林兴仁自然趋奉在后。

宫中宦官奉中常侍之命簇拥着高王妃也一起进去。只是把刘桃枝隔着外面不许入府。阿娈此时方觉得身不由己。好在她心机快,趁空隙让一个不显眼的奴婢去暗中告知刘桃枝如何行事。

高澄不在邺城,如果这个时候元仲华真遇到什么事,恐怕只有一个人才能真正救得了她了。这个人就是王太妃娄氏。

阿娈心里揪得厉害,她总觉得今日要出什么事。

李祖娥也见元仲华被拥入府内,她也觉出异常。好在这是太原公府第,就算有什么事她多少也能庇护一些。

这么想着往府内走去,却不防被高洋暗中扯住。正纳罕,高洋暗自里低声叮嘱她“速速去请杨长史来,速来速来。”

高洋的样子与刚才面对皇帝元善见的时候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刚才就是一无心的痴人,这时才是她平时私下所见的那个阴沉冷漠的夫君。

太原公府第里面甚是深广,就好像走不到尽头一样。加上天色暗,阴沉,更让人觉得这府第里阴森森的。皇帝指定要驾幸后园,高洋便极其谄媚地引着皇帝往府第深处走。

高洋如此听话,这倒是格外让元善见顺意的事。

直到进了后园,高洋特意把圣驾接到了一处隐秘幽深的轩馆内。他洋洋自得、引以为傲地禀奏说这是他藏书之处。

这简直不异于痴人说梦,听傻子说自己也读书,元善见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元仲华这时反倒镇定了。不管她这兄长今天有什么要紧事要和她说,反正她自己的心意自己是明明白白的,别的也就顾不得了。

高洋倒满面是痴笑地看着中常侍林兴仁命人将带来的食盒中的酒肴一一摆上来,然后那些宦官又都退了出去。

元仲华的人也只有阿娈跟了进来。

元善见笑着在林兴仁命人搬来设置好的绳床中坐下来。他坐好了向四周看了看,果然如高洋所说,真是满壁图书。

“太原公原来也读书……呵呵……”元善见笑道。

高洋立刻走过来跪下回禀道,“臣洋是陛下之忠悃之臣,不读书如何帮陛下治理天下?”

元善见听他话说得有意思,禁不住哈哈大笑。

唯有元仲华一点笑不出来,看一眼跪在元善见面前的高洋,又看着自己兄长问道,“陛下令中常侍逛我至此,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有说?”

她这时已经能确认,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何以要用到逛骗?

林兴仁耐不住先笑道,“高王妃真是失礼,不解陛下一片好意。也难怪,高王常对陛下无礼,如今连高王妃也将失礼视作平常事了。高王妃可别忘了自己是主上的亲妹妹。”

元仲华不理会林兴仁,她已经是拿定了主意,索性向元善见直言道,“陛下费了这么多心机将我逛到太原公府必定是让这个奴才来说话的。我既是高王之妇也是陛下的妹妹,陛下还记得与我一母同胞之情就不防有话直说。若真是无事,我便要叩辞回府去了。”

阿娈一脸紧张地窥视。

高洋仍是满面痴笑,看看元善见又看看元仲华。

元善见倒没着急,对元仲华的不敬视而不见。他向林兴仁摆摆手,示意他下去。自己指了指满桌的酒肴笑道,“孤今日满是赤诚之心请王妃来相见,不论君臣,只说兄妹。就不说兄妹,妹妹若是把自己算作高氏之妇,孤也是高氏之婿,依旧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何妨坐下来畅饮畅叙?难道非要介怀不成?”

元善见说着已站起身,他刚才语气里甚是动情,这时看着元仲华又像猛兽看着到手的猎物,明知她不能逃,所以他倒满怀耐心了。

“妹妹年幼时便嫁了高子惠。但孤毕竟是妹妹的长兄,凡事看在眼里。高王待妹妹并不能一心一意,几度曾经欲废立。”他忽然看一眼高洋,然后慢慢向元仲华走过来,“倒还不如太原公尚汝真心。”

元仲华蓦然听他把话题扯到了高洋身上,惊得后退几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阿娈上来扶住元仲华。可她也不敢公然反驳皇帝,况且元善见也并没有明白说什么。

高洋这收了笑看着元仲华。他那装出来的满面痴笑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元善见完全不把高洋放在眼里,这时逼近元仲华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两相不如意,长公主又何必非要一意孤行?孤今日就把尔赐于太原公做嫡夫人,李氏可居于妾室侍奉公主,想必太原公也是愿意的。”说着他看了一眼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