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是做情报生意的,我不知道多点,怎么做生意?”他语调有些压抑,这种压抑直接体现在他扇子的力度上,他一扇飞过去,直接斩断了一面墙。我看着这种爆发力咽了咽口水,不由得又道:“我说,沈夜,你把武功练这么高,就没考虑过嫁不出去怎么办吗?”

“没考虑过。”

“你不打算嫁人了?”

我有些诧异,正想为他这种独立的态度拍手叫好,便听他淡淡道:“不,我只是觉得,人长得够美,怎样都有人追着要。”

“也是……”我觉得他说得在理,“就像我,够有钱、够有权,怎样都有人追着要。”

他没接话,嗤笑一声。许久后,他忽地开口:“婚姻这种事不能将就,你回去该娶个自己喜欢的人。”

“你说苏容卿?”

“你喜欢的人。”他再强调了一遍,“不管是苏容卿还是其他人,重点是你喜欢。”

“哪怕身份尴尬也要娶吗?”我不由得苦笑出声来,“哪怕他坚持退婚,哪怕他可能是女皇的细作,哪怕他今日不是细作明日有可能变成细作,哪怕他不是细作也代表了朝中势力,哪怕这么多的种种,我也要娶?”

“你是个女人吗?”他嘲讽出声来,“喜欢的人,如果容易得到才要,难以得到就放手,这叫喜欢吗?

“喜欢就是哪怕他本不属于你,也该抢回来。他难以触及,就夺回来。他退婚,你就去追,追到他感动。而且,如果他都退婚了,他怎么会是女皇细作?细作该千方百计地嫁给你才是!”

“如果他真的是呢?”

“如果他真的是?”他轻笑起来,“如果他真是细作,那就把他绑在身边,彻底断绝女皇和他的联系,或者干脆将女皇变作傀儡,一切掌握在你手里。哪怕他是细作,又能怎样?别说听你话里的意思苏容卿还喜欢你,哪怕他不喜欢你,你也该去玷污他,拥有他!”

“可是……”我觉得他的话太冲击我的三观,“可是猥亵良家男人犯法……”

“你为了他连犯法都不敢,还说什么喜欢?”他言语中全是鄙视。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他背着我躲避着箭矢,左躲右闪,我认真思考着他的话,感觉醍醐灌顶,有几分豁然开朗的味道,不由得夸赞,“沈夜,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可是沈夜,”我有些奇怪,“你前一刻还同我说你喜欢我,怎么现在就劝我去追其他男人呢?”

“因为我打赌你追不到。”沈夜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我却没有察觉,犹自想着苏容卿的问题。我正想说什么,沈夜身体突然一歪,踩在了旁边石板之上,如雨的暗器猛地从石壁里射了出来。他抱着我往旁边一滚,随后便将我抵在了墙边上,一口血喷在了我脸上。这一番变故让我一时脑子乱了,整条地道忽然轰隆隆响了起来。沈夜变了脸色,从怀里掏出地图,压着声音道:“阵法乱了,你轻功好,别管我,赶紧走。”

“你怎么了?”我去搀扶他,这才发现他背后全是带毒的沙子,粒粒入肉,而他手臂上全是乌紫色的瘀斑。我方才想起来,我们俩刚被抓时,那个侍卫给他服了绝命散,我不由得脸色大变,这才意识到他一路是用真气压着毒,方才估计是一时没压住才着了道。

“你别……”他又要赶我走。然而我没有理睬他,直接将他背到了背上,开始往外跑:“我不会看地图,没你我走不出去。”

沈夜愣了愣,随后大喊了一声:“左边!”紧接着便大骂,“舒城你怎么这么蠢!怎么就蠢成这样!右边!”

“你别骂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省点力气,你中了毒,又中了箭,不说活多长,你至少把我带出去啊……”

“三三步法……”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却仍旧坚持叫骂,“你害死我们两个了……你怎么这么蠢……连地图都不会看……”

“我分不清南北……”我尴尬地出声。他继续叫骂,一面吐血一面指挥着我。其实这里离出口已经不远了,只是整条地道开始坍塌,路面大段大段地塌陷,各种机关乱来。

沈夜强撑着给我认路,一道横梁砸下来,我下意识地翻身为他挡了。沈夜和我被木梁砸在下面,他当即喷了一大口血,随后开始叫骂:“你怎么这么蠢……这么蠢……”

他一面骂,一面和我一起推开身上的木梁。好在这根木梁比较轻,沈夜和我虽然都受了伤,但是也算习武之人,有些艰难,但还是将木梁推到了一边。

我似乎被木梁砸断了一根肋骨,呼吸都感觉到疼,但我什么都不能说,又强撑着背起沈夜往外跑。等终于跑到出口,却发现路全都塌陷了下去,沈夜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艰难地重复着一句“舒城,你怎么这么蠢”。

身后是隆隆的塌陷声,身前是已经塌陷的地道。其实我知道,如果我放下沈夜,可能有九成把握跳过去,可我带着沈夜,只能有五成把握。

其实我也知道,我的性命金贵无比,不但身系父母期望、族人寄托,还关系着社稷江山。

可是我背着那个人,没有放下他的勇气。我想我也许有些自作多情,但我总觉得,他这一路并不仅仅是想探听情报,他其实是想陪着我。

哪怕不是陪着舒家少主,哪怕我随时可能赴死。

我总告诉别人我的性命金贵,但其实我也知道,人和人之间没什么不同,所有人的性命都一样金贵。

小时候我总爱看话本,书中说的是江湖侠义,也爱看战国人物志,书中说的也是侠义。年少时老师曾问,“仕”者之根本在于何处,所有同伴回答是“忠”,只有我答的是“义”,被老师拿着小竹板抽了十次掌心。后来我不再将这种“义”放在嘴边,但我知道,这种想法是流淌在我骨子里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这种性子,母亲担心我,其实也是理所当然。

例如此时此刻,我从小接受的所有教导告诉我的都是把沈夜这个拖油瓶放下,但我还是决定带他走。

沈夜趴在我背上,吐血吐得不省人事,我背着他后退几步,而后纵身一跃,跳了过去。

地道洞口离我们越来越近,眼见要到了,我却感觉我们两个人都在下坠。

我已经察觉,按照这种趋势,我们两人都到不了对岸,于是,我猛地将他往上一扔,将他扔到地面上,随后我便往下坠去。

我以为我会死。

或者说,其实那一刻我没有思考生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耳边呼呼风声。然而也就是那一刻,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拉住了我。我以为已经昏过去的沈夜趴在悬崖边上,露出半个身子,用双手死死地握住我的双手,沙哑出声:“舒城,你真蠢。”

我身下是无底悬崖,那一刻我居然一点也不害怕。我不由得对他笑了,伸脚去踩旁边的石壁,他同时往上拉,我脚踹石壁,借着力被他拉了上来。刚拉上来,他便抱着我往外一路滚了出去,我看见地上我们待过的地方一点点地塌陷下去,等我们滚出洞口后,整条地道已经塌成了一片空地,地道大门轰然阖上,藤条垂落下来,再没了洞门的痕迹。

我和沈夜抱在一起,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我不由得红了眼眶。他静静地注视着我,却还是只说:“舒城,你真蠢。”

“你刚才该扔下我。”他说得认真。我笑了笑:“可是我不认识路。”

“你认识的,”他闭上眼睛,慢慢道,“我知道。刚才有一段路我晕过去了,没有给你指路,但你走过来了。舒城,”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