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乖。”短短的四个字,带着几分沙哑,但在牡孤白听起来,这声音简直就是天籁,是她这辈子、还有上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已经无法遇见他了。

她想,等到结束这一切的时候,无论天涯海角,都去追寻他的身影。

她其实也知道,没有他的帮助,她即使和千面狐、杜鹤荣等人联手,也不一定能拼得过赫舍天裕。

可是她没有回头路。

她知道的是,如果不来,如果不杀赫舍天裕,她会一生一世都活在那阴影之下,这辈子也永远没有她立足之地。

她承认,她自己就那么自私,不为苍生,也不为千面狐,更不为什么林家……她就是为了自己,就是不甘心上辈子被赫舍天裕骗、被赫舍天裕践踏、被赫舍天裕凌辱!

呵——

最终还是拉着这么多人陪着她走这鬼门关,自己真是卑鄙!

依云上城,我那么卑鄙那么自私的女人,也值得你来?

“孤白?”依云上城盯着牡孤白的眼睛,声音很沉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

他从来没有看过哭成这样的牡孤白,印象当中牡孤白从来不是懦弱女子,一路走来,可以说有时候她比他还要狠,而且都是流血不流泪的那种。

可是,现如今她在他怀中哭成了泪人,在如此关键、如此危险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哭。

依云上城哑然失笑,左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只是淡淡地四个字,“别哭,我在。”

说罢,他左手搂住牡孤白的柳腰,右手手持利剑“噬”穿梭在杀戮当中!

他极为爱惜怀中的牡孤白,也极为珍惜她在怀中的机会,因此,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却不允许再有丁点血染到她的衣袍上!

袁成业看着不是方法,这突然到来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人一般,都还没看怎么出手,他的脚下就倒下一具具尸体!而且,殿外依然涌进许多黑尸,但目标无不是袁成业以及赫舍天裕的人!

不能再待下去了!

袁成业趁着侍卫在前面挡住,立即向后撤退,等到跑到中殿、也就是第二个大门的时候,他看到门口站着一名手抱古琴的男人。

瞬间,心头忐忑。

“你……你是?”袁成业说什么都不想死在这里,更何况,都已经走到这中殿第二个大门!

只要迈出这道门,他就可以避开这里所有的杀戮,即使赫舍天裕政权倒下,他也可以选择日后东山再起,或是回到自己的领地独霸一方做个土皇帝,或是躲着避世,都可以活下去!

但怎么就偏偏有人挡在前面!

袁成业手握着长剑,一步步上前,他警惕地盯着前方,“是何人?!”

“八年前,你给赫舍天裕告密,令林大将军府覆灭,赫舍天裕凌迟千人,受牵连着不胜其数,血流成河,罄竹难书。”背光的男人淡淡地说着这话,然后盘腿坐在地上,也将原本抱着的古琴放在地上。

袁成业心中一怔,刹那间惊愕地盯着那男人。

他看清楚了。

“林,林谦灏……不,不,长宁殿下!”袁成业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他瞪直了眼睛盯着千面狐,握着长剑的手也开始颤抖。

千面狐眸色抬起,看向袁成业。

“为千万死去的人偿命吧!”他轻声道,两手抬起,下一瞬,直接弹起那琴弦。

瞬间,那琴声化作无数声刀,直接朝着袁成业割过去!

“啊!啊!”袁成业大喊大叫起来,身上一块一块的肉狠狠被声刀给割下,“饶命!饶命啊!”

“长宁殿下,一切都是皇上的主意,小的不敢不从啊!饶命!饶命!”

“嗖——”一把声刀直接割向袁成业的嘴,袁成业哑口无言,整个人渐渐地变得血粼粼,被削成人棍一般,但,他怎么都不倒下,因为千面狐的琴声还在!

有一些看着赫舍天裕无声算,便都企图逃出来,可是都还没到殿门,就被千面狐的琴声所杀。

千面狐闭上眼睛,只是一个劲儿地弹琴、杀人。

只是渐渐地,他的喉中始终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

八年了,在这八年间,他无时无刻不在忏悔,无时无刻不是在煎熬中度过。

当年,他选择救下林舞觞,选择舍弃林大将军府,导致林大将军府九族俱灭,导致三万无辜之人受到牵连并且被赫舍天裕所杀。

如果说袁成业是告密的帮凶,可他赫舍长宁又何尝不是?

为了一个女人,舍弃整座江山。

可是他终究都没有救回那个女人。

多么悲哀!

他都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而今,自己也总算站在这里。

即使牡孤白没有找上他,他也不可能在雪山之巅藏一辈子!

“爹,娘,舞觞,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太无能了!”赫舍长宁低声喃喃。

“惟愿用我一生,护这清丽百年太平!护这清丽百姓安居乐业!我用一生恕罪,我用一生忏悔!”

赫舍长宁慢慢睁开眼睛,他看着殿门前血流成河,血已经四处流散,有一些已经流到他所坐的地方,侵染着他的白色衣袍。

他暂时停下了弹奏,慢慢地紧抱着手中的古琴,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主殿。

依云上城抱着牡孤白一同击杀赫舍天裕的残党,但很快已经肃清,可定睛看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赫舍天裕的身影!

牡孤白吓了一大跳,“赫舍天裕!”

她赶紧推开依云上城,拿起自己的朴刀四处查看,“赫舍天裕呢?!”

依云上城眯了眯眼神,执起她的手,“别急,会找到他的。”

他说着摊开自己的右手,顿时一只小虫子从他的掌心钻出来,然后跳到地上,再然后,朝着内殿那边走去。

牡孤白看着转头看依云上城一眼,扯着他跟上去。

两人跟着小虫子追了许久,最后追到一座密室前。

看着巨大的石头挡住前门,牡孤白咬牙,往边上的墙摸去,希望能够找到什么机关之类的。

“你退后一些。”依云上城知道她没有亲眼看到赫舍天裕死是不会安心的。

牡孤白狐疑地看着他,然后退后了几步。

依云上城手心运起强大的力量,直接砸向那门,顿时,轰隆隆一声巨响,巨石门直接被炸开!

牡孤白心中一阵激动,她忙跑上去看着依云上城,“上城。”

“嗯。”依云上城看了她一眼,“躲在我身后。”

牡孤白抿了下红唇,点头,跟着他走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牡孤白努力辨认着这里一切,她紧握着手中的朴刀,心里想着只要赫舍天裕一出现,她立即砍死他!

依云上城眯了眯深沉的紫瞳,伸手将牡孤白拦在自己的身后。

“赫舍天裕!给我出来!”牡孤白一声厉喝。

但这声音只是被这硕大的空间不断回响而已。

两人逐步深入,走到一处大平台前,只见前面一人手持利剑,似是等了他们许久。

牡孤白心中一惊,依云上城也眯起眼睛审视。

下一瞬,周围突然闪过几道寒光,依云上城最先反应忙将牡孤白往后一推,而与此同时,那几道寒光狠狠割向依云上城!

紧接着,“嗖嗖嗖——”几声刺耳的声音穿透寂静,然后——是没入身体的声音!

“依云上城!”牡孤白惊叫,忙想去帮依云上城,但没想到,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娇喝,一把长剑从黑暗中刺向牡孤白!

牡孤白忙用朴刀去挡!

但是剑声很快隐没,女子不见了!

怎么会?刚刚的那个声音,似是那个柳贵妃?可是,柳贵妃不是已经被她砸晕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依云上城怎么样了?

牡孤白心慌不已,可当想着抬头看向依云上城那边的时候,耳边已经有剑锋刺来!

她只好又再次一偏。

这样不是办法,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根本不占优势!

牡孤白速度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用火折子直接点燃,然后往半空一抛。

“不!”她看到依云上城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初站着的地方,他的身上刺满了长剑,变成了一个刺猬!

而地上,却是暗红、近乎黑的血!

“啊?啊!啊!”牡孤白见到依云上城那般,尖叫起来,“依云上城!”

“呵,他必定死了!”柳贵妃嗤笑,“这里,专门针对西域人而制。”

“什么?”牡孤白惊了惊,柳贵妃竟然说这里是专门为西域人而制?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柳贵妃,只见柳贵妃哪里还是殿上的装束?一身黑色夜行服,而且眼神凶狠,泛着青光,手中握着长剑,死死地盯着牡孤白。

“早在很久之前,朕得到探子来报,说出现善用蛊毒的不死人,自称依云上城。牡孤白,你可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赫舍天裕从黑暗处走出来,眼神也是泛着青光,似是吃了什么药,总之,变得不复之前的虚弱。

紧跟着,“啪”的一声,这硕大的洞墙壁全部反过来,瞬间变成一间硕大的宫殿,与别的宫殿不同的是,这墙壁全部都是镜子制成。

牡孤白的喉咙似是被扼住一般,她呆呆地看着被所有镜子照着的依云上城,他没有任何动作,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明明眼睛睁开,但似是沉睡,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一般!

“依云上城,他活了八百年,是不死人,其实也是死人,但,可他就是活着。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着拥有长生?而他做到了。牡孤白,是你将他送到朕的身边,是你,完成了朕长生的梦想!”

赫舍天裕信步走到依云上城的身旁,下一瞬,他抽出一把匕首。

“不!不要!”牡孤白大喊起来。

柳贵妃一把将长剑刺进牡孤白的小腹,牡孤白没有躲过,她的眼神只是看着依云上城。

他怎么了?为什么,他会突然就变成这样子?

“好奇?那朕告诉你。”赫舍天裕轻声冷笑,“说来也是可笑,朕还担心这个地方困不住他。”

“朕请来五百名法师和尚,在此处做法,然后又将他们全杀了,头颅全部埋在这地下,再杀五百童男童女,将血抹在这里的每一处,如此大的怨气,纵使再凶狠的恶魔,也都会被镇住!”

“恶魔,你这个恶魔,你会不得好死的!”牡孤白大声哭喊起来,但,当看到惨得被无数剑刺穿身体的依云上城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不知是何种表情。

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朴刀,顾不得小腹受伤,她盯着依云上城,慢慢地挪动步伐上去。

“依云上城!醒来!依云上城!我命令你活过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尖叫、怒吼,“依云上城!”

“没用的。”赫舍天裕哈哈哈地冷笑起来,他手持匕首,“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死很久了。”

说话间,赫舍天裕直接一匕首划向依云上城的胸膛,顿时,一道黑血喷出。

“不!够了!够了!”牡孤白猛地摇头,“不要伤害他!不要再伤害他!”

她错了,她不应该跟着找到这里来,不应该带着依云上城到这里!

她以为赫舍天裕的目标是天下,是她的人头,可是,到这一步她才知道,赫舍天裕自始至终的目标是依云上城!

“不,朕想剖开他的身体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八百年的躯体,早就腐朽了才是。”赫舍天裕再次哈哈大笑,眼神凶狠又张狂,脸面狰狞,像是扭曲的麻花,又像是张牙舞爪的饕餮。

“不要,不要,我求你了,赫舍天裕,我求你了……求你放过他……”牡孤白看着脸色都似是透明的依云上城,过往的一幕幕不断闪过。

“我很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你……”

“我一定要娶你为妻,我有多少年华,我就陪你多少年华。”

“我怕你离开我半步。”

“让我自私一回。我只贪恋与你一起的每一刻。”

“我为你而来,我为你而学会一切,我等你一日与我举案齐眉,红妆裹衣。早起而描眉,晚寝而解衣。”

“雪又下了好几尺呢,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雪?初雪的时候,你我相遇,雪飘在你的头发上,也盖过我的肩膀我的头发……这昭示着‘白头偕老’呢!”

说过的不离她半步呢?

说过的白头偕老呢?

说过的只对我一个人好呢?

我还在这里,依云上城,你又怎敢抛弃我一人?

牡孤白眼泪汪汪地看着依云上城,挪动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靠近。

柳贵妃手中长剑再次刺出,牡孤白一个趔趄,直接跪在地上,口中也吐出鲜红的血。

“啊哈哈哈,哈哈哈!”柳贵妃大笑起来,“牡孤白,杜芷砚,哈哈哈!”随着大笑,她那握着长剑的手都开始抖起来!

牡孤白身痛不及心痛,眼神只是呆呆地看着依云上城。

“怎,怎么会?”突然,赫舍天裕惊讶一声,他盯着依云上城的胸膛,明明被他一把匕首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衣服都给割烂了的,可是,那伤口竟然在慢慢愈合中!

也就是说,依云上城没死!

意识到这一点的赫舍天裕惊愕万分,他慌乱起来,一把抹上依云上城的血,然后往自己的嘴上抹去,“血,他的血有再造血肉能力!不死之身!”

抹了之后,赫舍天裕依然惊慌,尽管喝了几口依云上城的血,可是,他怕依云上城活过来。

“对,对,挖心!把心挖出来,他就不会活了!”赫舍天裕惊恐得疯癫不已,他将匕首对准了依云上城的心口位置,狠狠刺进——

“不要!”牡孤白尖叫一声,整个人失魂落魄长跪在地上。

可是,没有想象中的心。

赫舍天裕和牡孤白、柳贵妃三人全都惊呆了。

依云上城没有心!

他的心……

这时候,从那心口处不断爬出好些黑色虫子来,赫舍天裕大喊一声,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而他惊得向后退了几步。

在这一刻,依云上城的眼皮动了动。

牡孤白呼吸都不敢呼吸,她只是眼睁睁地盯着依云上城的胸口。

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没有心。

没有心。

“很好玩?”突然,沙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洞里响起。

牡孤白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看向依云上城的脸。

僵尸一样的惨白。

依云上城慢慢地抬起手来——

“哐当——”一把长剑被他拔出,掉落在地上。

牡孤白随着那哐当声身心一抖。

赫舍天裕见此,疯了一般拔出腰间的长剑刺向依云上城。

又是长剑没入身体的声音。

依云上城头都没有皱一分,只是看着面前的赫舍天裕。

“不会死,会痛。”他低声喃喃。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赫舍天裕,抬手间,继续拔出身体里的长剑。

赫舍天裕惊恐不已,这已经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了,走,赶紧走!

可是,当他想着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走不动!

脚下似是被什么黏住。

赫舍天裕低头看,没想到是一地的黑血,是依云上城的血。

紧跟着,无数的黑色虫子从血中生长出来,慢慢地爬上赫舍天裕的身体!

赫舍天裕大惊大叫,想着要去拨开那些虫子,可是,一些虫子已经钻入他的衣服、皮肤,甚至身体!

而且他也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然后越涨越大,他看到自己整个人都膨胀起来!

“不,不!不!”赫舍天裕尖叫起来,但是,那些虫子已经将他整个身体都撑爆——嘭!

牡孤白眼睛瞪直,整个人想着动,动不了!

柳贵妃看到赫舍天裕那死状,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她扔下长剑,忙向后退,再往殿外跑去,“啊!啊!”

可是,无论她怎么跑,跑到哪里,那黑血紧追着她,最后将她包围、将她吞没!

牡孤白的眼睛始终一眨都不眨地盯着依云上城。

他已经将长剑都拔出去了。

他还是原来那么邋遢的样子,衣服褴褛,不成样子。

他的心口处,溃烂不堪,偶尔能看到一两只虫子进进出出,就像那里是它们的巢穴一般。

依云上城看着牡孤白,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到最后,他垂眸,然后看向自己已经麻木的身体。

他抬手从怀中摸出一只瓶子,打开,往心口处靠近。

牡孤白清楚地看到红色的虫子钻进了他的心口。

依云上城收了瓶子,那心口的溃烂处慢慢愈合,然后变得如常人一般。

依云上城无声地朝着牡孤白走过去。

牡孤白呆呆地看着他靠近,呆呆地看着他坐在自己的身旁,替她拔出体内的长剑。

她几乎感觉不到痛,就算是有血流出,她都感觉不到那是自己的血在流。

“嫌弃么?”依云上城抬起手,慢慢地抚上牡孤白的惨白的脸颊。

牡孤白被他那冰冷的温度惊得回神、颤抖。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他总会说他有温度,其实他就是没有温度,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已经是行走的僵尸,一具僵尸,怎么会有温度?

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有温度?

他的躯体,他的血,都是黑色红色的虫子。

他是人吗?

绝对不是。

不知怎么的,牡孤白感觉自己很伤心很难过,她看着依云上城,忍不住地无声哭泣。

为什么他会这样,曾经以为自己上辈子被抛弃,被践踏,被侮辱,被灭门,是最惨的一个。

可是,与面前的这个男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行走于世间,不是人,不是鬼,就这样孤独地走着,走着,寻找着他所爱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才令他如此执着,到底是什么撑着他变成今日这个模样?

依云上城,我希望你死,也不要这样活着。

可是,我又不希望你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我……还有资格陪在你身边吗?

嫌弃,你说嫌弃你?我有资格嫌弃吗?

他说,不会死,会痛。

他承受过多少痛?别人受过的伤有伤痕,可是他受过的伤,却没有伤痕,因为一次次被覆盖,一次次伤了又被愈合。

依云上城……

牡孤白看着他,眼泪迷蒙了眼睛,到最后,她哭着倒在他的怀中。

依云上城安静地抱着她,只是呆呆地坐着,另外一手却始终运力给她疗伤。

赫舍天裕政权终于覆灭,赫舍长宁恢复皇太子身份,继而登上清丽皇朝皇位,改国号为“大宽”,随即大赦天下。

赫舍长宁想着要感谢牡孤白和依云上城,可是无论什么角落,都没有找到他们。

而且,什么人都没有见过他们。

有人说,有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紫黑色长袍、戴着一个犹如孩童般手腕大小的耳环的男人,和一个手腕戴着银色手镯的女人经过集市,朝着大漠那边走。

又有人说,在江南,看到大约也是此类打扮的男女进了一家胭脂铺,结果,不到片刻,两个人被店家追着跑出来,那男人还喊,“孤白,快跑!”

还有很多很多……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山涧里一处宅院炊烟袅袅,男人万般无聊地看着眼前的两只虫子在打架。

他的容颜双鬓依旧如当年,年轻而俊逸、引人眼球。

牡孤白走出宅子,看着正在那看斗虫的男人,蹙紧柳眉。

她走过去。

依云上城抬头看她,瞬间一笑,还朝着牡孤白摆手,“娘子,速来,瞧瞧谁胜谁负?”

牡孤白走过去,直接一脚踩在那两只虫子上面,再一伸手,直接揪住依云上城的耳朵,喝道,“用膳。”

“啊——轻点,轻点!娘子!”依云上城轻喊,其实一点都不感觉痛,但他万分乐意配合,然后跟着牡孤白进屋里。

他回头,两只被牡孤白踩扁的虫子重新从沙土中爬起来,然后又开始争斗。

依云上城轻声一笑,回头看牡孤白那脸。

牡孤白嘴角也带着一丝丝笑容,但见他看过来的眼神,瞬间收敛了那笑意。

等到用膳完毕之后,牡孤白起身收拾碗筷,依云上城一把拉住她的手,“别收拾了,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

他说过,想着带她走遍这大江南北,走遍天涯海角,他的时间不多,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不会超过一个月。

这里非常安静,没有人打扰他们,所以,他们在这里住了约摸一个月。

牡孤白抬眸看他,轻轻笑了。

“好。”牡孤白不再收拾碗筷。

“天黑了,有河流,有星星,要不,我们去看看?”依云上城一直拉着她的手,眼睛也一直盯着她。

“嗯。”她点头。

两个人坐在那溪水边的石头上,脱去鞋袜,将脚泡在水里。

虽然说春天还有一些寒气,但,这里的河流也不知道从哪里的温泉口流出来,竟然暖暖的。

牡孤白轻轻地偎依在依云上城的身旁,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河流。

依云上城也没有说话,他原本就不是会说话的人,只想着安静地有牡孤白陪。

但,牡孤白心中却有事。

她始终记得以前他说过的话。

夜色渐渐深沉,星星也不停闪耀。

“依云上城。”牡孤白轻声喊。

“嗯?”他的声音磁性而带着几分沙哑,但这会儿听又像久酿的好酒,能甜入人心。

牡孤白脸上微红,她微咬红唇,慢慢地伸手爬上他的胸膛,依云上城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你……想不想……”牡孤白面红耳赤,对于这样的情形,理应由男人主动才是,可是依云上城对这方面似是不感兴趣,乃至于他即使和她走过那么多那么远的地方,距离杀赫舍天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也不过和她搂搂抱抱,却始终没有做正事。

“想什么?”依云上城看着她,但当看她脸红如喝醉酒一般,恍然大悟。

“这。”他皱了皱眉。

牡孤白抬眸看他,但又羞涩地低头。

依云上城脸色有些黑沉,缓缓道出,“实话说,我现如今这情况,我不知道会对你影响有多大,会不会对你身子造成伤害……我不敢冒险。”

“那雪山之巅那次洞房……”牡孤白说出口又立即捂嘴。

毕竟,那晚实在火热,由她说出,似是失了女儿家的矜持。

“那是因为我怕你丢下我,因此,我才选择了自私。那时候,我以为一旦拥有你一切,你就不会离开我。”殊不知,是他太天真,这个女人,他无法控制,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牡孤白看着在夜色下、在月亮星星映射下的他,他的脸写满认真。

“那我说,我现在想呢?”她低头,万分羞涩而不好意思,两手揪在一起,但是又想着看他的反应,便又忍不住地偷偷看他。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日,抛却所有矜持,毫无羞耻地对这个男人说出那样的话。

这哪里是自己应该说的话啊!

牡孤白抿了抿红唇,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一些,才不至于自己太尴尬。

殊不知,依云上城体内的血似是要沸腾起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算是个人,身体也根本没有温度,就算和她爱了,也不过须臾的欢乐,再加上他只奢求她在身边陪着自己度过光阴岁月,因此,他早就打定主意不会碰她半分。

但没想到,牡孤白主动提出。

“不后悔?”他盯着她问道,抱着她的手都忍不住地收紧。

牡孤白脸上火辣辣,轻轻地摇了摇头,已经下了决心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后悔。

更何况,是他。

依云上城轻声一笑,只是看着她,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牡孤白被他盯着,又懵又不知所措。

突然,他一伸手直接将牡孤白拉入自己怀中,下一瞬,他一个翻身,带着牡孤白直接扎进河流当中。

“喂!”牡孤白慌了,他怎么带她一同掉进这河流里?

她还以为他最起码会抱着她回木屋里吧!

“这水里,是不是很暖?”他问,大手也拉上她的小手。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方觉确实如他所言,这水很暖,而且流动。

依云上城轻声笑,上前一步,将牡孤白抱进自己怀中,吻上她那红唇,与此同时,那大手已经开始不规矩来。

牡孤白恍然,明白他竟然想在这水中……不,不是吧?她的心顿时慌张起来,可耳边听到的却是他那轻笑声。

他似是很开心,又似是很满足。

牡孤白闭上眼睛,罢了,随他而去吧!

依云上城,这个大笨蛋,大傻瓜,大疯子。

翌日,牡孤白醒来的时候,却看到自己已经躺在依云上城的怀中,而他们已经共同坐在一辆马车里,马车咿呀咿呀地走着。

看到他微微敞开的胸膛,露出厚实的腹肌,牡孤白脸上不禁发红。

昨夜的他,凶猛如狼,她几乎都以为自己要死在他的手中。

“醒了?”依云上城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怀中的牡孤白。

牡孤白脸上红润,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轻轻“嗯”了一声。

见此,他轻声一笑,“一直南下,走走停停,可好?”他的时日不多,仅有十八年不到了。

眨眼即是须臾,十八年,太少,太少了。

孤白,我真希望,能够再来几个十八年,再来几个二十年,让我伴你到老、到死。

“嗯,都跟你走。”她轻声回答。

依云上城嘴角微微笑了笑,大手轻轻地放在牡孤白的腰际,有些冰凉,但很令牡孤白安心。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哞——”的牛叫声,牡孤白瞬间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

“停!”她喊道。

“怎么?”依云上城不解。

“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可好?明日再走。”牡孤白盯着他的眼,问道。

依云上城看向外面的天色,天色并不晚,但既然牡孤白想在这里住一晚,那就住一晚。

“好。”依云上城点头,“都依你。”

牡孤白瞬间笑意满满。

两个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了下来,依云上城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也什么都不会,因此,就只是坐在桌旁,一直看着牡孤白。

而牡孤白——在睡觉。

因为昨晚实在是累着了,因此住进这客栈之后,她便又睡了。

当然,此刻睡下,为的是夜晚有更好的精力,她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去做。

依云上城在桌旁坐了许久,他一直思忖,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可以跟孟婆交换,还是,年限一到之后,他真正地灰飞烟灭,化整为零?

那,如果真的这样,他又留下什么东西给牡孤白?还是,什么都不留下?

还是,就此满足地离开?

又或者,像她之前所做的决定一样,改变她的记忆,将自己从她的记忆里抹掉,然后将牡孤白送回到千夜旭炀的身边,趁着她年轻,她还可以重新获得属于她的幸福?

依云上城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抿了一口。

不,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将牡孤白推向别人。

他不是北宫珉豪,他也不是南旭琮,他的女人,他不会托付给别人的!

即使只有十八年,那就度过这十八年!

况且,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他还有十八年想办法呢!是跟孟婆交换时间,还是……下地狱的时候,逆天改命,与阎王拼一场?!

依云上城皱了皱眉。

不,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况且,难保不会牵连到牡孤白。

那怎么办?

如果真正地与牡孤白度过十八年之后,突然化为灰烬,牡孤白绝对会痛苦一生,会孤独一辈子!那谁来照顾她?谁来呵护她?

要她陪着自己一起死吗?

在自己灰飞烟灭的前一刻,亲自杀死她!宁愿自己承受最大的痛苦,也绝对不留下孤独的她、痛苦的她!

“嗯……”牡孤白轻哼了一声,辗转了一下身子。

依云上城看着她瞬间回神,见她身上盖着的锦被滑了下来,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给牡孤白再盖上锦被。

他重新坐回到桌子旁,再次抿了一口茶。

罢了,让她选择。

牡孤白一觉睡到了傍晚,肚子饿的时候,才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

“醒了?”黑暗中,依云上城低沉着声音问道。

牡孤白惊了惊,“你在这屋里,怎么不点蜡烛?”

“会影响你安寝的。”他轻声回答,动手点燃了蜡烛,顿时,房间里变得宽敞明亮。

他上前扶着她起身,牡孤白脸上尽是不好意思,“我,我来就可以了。”

“用膳吧?”依云上城问道。

两个人温馨地用膳,用膳完毕之后,依云上城带她到了这城中的高塔处,一同坐在那塔顶上吹风、以及看楼下的景色。

他也不怎么会说情话,只是安静地坐在牡孤白的身旁,看着夜色下的城镇。

“依云上城。”牡孤白轻声唤他。

“嗯?”他转头看她。

“你……貌似一点都不会……”算了,还是不要说了,明明知道他就是这种人,与其让他学习什么讨女人欢心,不如让他动手杀人。

“什么?”

“没有。”牡孤白轻摇头,她站起来,依云上城不解地看着她。

其实,他真的有话想跟她说,可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牡孤白看着他,笑了笑,“你轻功没退步吧?”

“嗯?”那当然,他说第二,全天下无人敢说第一。

牡孤白冲着他甜甜一笑,张开双臂,面对着他向后退了几步,脚下一蹬,整个人往塔底掉下去!

“牡孤白!”依云上城吓了一跳,顿时飞身直接去接牡孤白,他皱眉叱喝,“你脑子缺线么!”

牡孤白看着抱着自己入怀的依云上城,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依云上城都怔愣了。

塔底的人们看到突然有人坠落,都吓得四下逃开,但,当看到又一个男人跳下追着抱住那女人,才松了一口气,也好奇地看着他们。

“听到风声吗?”牡孤白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杆,低声问。

依云上城皱眉,恍然间果然听得风声。

他看着怀中的女人,点头。

“夜色呢?看到了吗?美不美?”牡孤白再问。

他环顾四周夜色,万家灯火,璀璨绚丽。

“美,但,不及你一分。”依云上城重新看回牡孤白,眼神里都是认真。

“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跟一个女人看过夜色,从来没有试过在夜色下安静地听风,是吗?”

他沉默,过往的一切对于他而言,仿佛都是空白,都是灰色,而她的出现,才将色彩带给他。

“真荣幸成为陪你的第一个人。”牡孤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依云上城,笑一笑。”

依云上城听着,无声笑了笑。

下一瞬,他一个漂亮飞身,脚下一点,直接腾空飞跃,几个起落,已经到了另外一处高楼上。

那些围观的人看着夜色里他们的身影,都忍不住感叹、赞美。

“余生有你作陪,已经满足。”依云上城低沉一声,“又岂会在乎其他。”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我,我做什么,你做什么,嗯?”牡孤白笑着看他。

“嗯。”他点头。

“首先……我们去买好吃的,我饿了。”牡孤白笑着道,“还有,你不可以黑着脸,对人要微笑,要友好。”

“……好。”他迟疑了许久,最终点头。

牡孤白牵着他的手穿街过巷,简简单单买些便宜点小吃,例如小糖人之类的,买一个分点给他吃,再去看其他。

茶楼酒肆,街边小摊,全部走过。

牡孤白非常感谢宵禁推后,不然,她也无法欣赏这街边美色。

终于,逛累了,牡孤白趴在依云上城的背上,然后任由他背着她慢慢地往原来住的客栈走。

两人慢慢地走,依云上城看着月光下,两人拉得老长的影子,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看起来温馨又美好。

他再次咧嘴笑了笑,将背上的牡孤白背得更贴近自己一些。

多想,多想就此白头偕老。

但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发觉前面有人。

他抬头,见得的正是——千夜旭炀!

依云上城瞬间浓眉紧拧,千夜旭炀怎么出现在这里?!再者,他来干什么?

千夜旭炀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但通过以前听到的关于清丽王朝赫舍天裕被牡孤白以及赫舍长宁联手杀掉的事情,再加上现如今看到牡孤白如此放松地睡在依云上城的身上,不难想象之前发生的事情。

“本王没有什么恶意。”千夜旭炀轻声开口,“只是看她过得好不好。”

依云上城眸中的敌意慢慢散去,回头看了牡孤白一眼,才复又看回千夜旭炀,“她很好,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千夜旭炀脸上有着几分无奈,但,又随即掩下。

“是你杀了赫舍天裕?”千夜旭炀明知故问,只为再多看牡孤白一眼。

“嗯。”依云上城点头,不然,怎么名正言顺地得到牡孤白?

“成亲了?”千夜旭炀脸上极为不自然,又看了牡孤白一眼。

“嗯。”依云上城再次点头,背着牡孤白的脚步开始走动起来,“就此别过,不见。”

千夜旭炀欲言又止,看着他背着牡孤白从自己身边经过。

“那,那你一定要对她好。”千夜旭炀看着依云上城的背影,终究只能选择祝福。

依云上城稍稍顿足,转头看了千夜旭炀一眼,“你比南旭琮顺眼多了。”他说完,继续背着牡孤白往客栈的方向走。

千夜旭炀皱了皱眉,南旭琮是谁?

他目送着依云上城和牡孤白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去。

依云上城背着牡孤白回到客栈之后,就将她放回到床榻上,给她脱掉绣鞋,再给她盖上锦被,然后再三两下除掉自己多余的衣裳鞋袜,也窝进牡孤白的被窝中。

嗅着牡孤白的体香,依云上城脑子里的烦躁感才慢慢地安定下来,他不禁地抱紧牡孤白。

贪恋,不舍,脑子里的欲望也越来越大,不是肉体,而是,精神!

依云上城皱紧了眉头。

月落西沉四五更,牡孤白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然后看着紧抱着自己的依云上城。

他很规矩,只是抱着她,除此之外,一步逾越的动作都没有。

这家伙,太木讷了。

情话不会说,也不会多占她便宜。

罢了,知道他就是这种人。

牡孤白看着他,生怕他醒来,便慢慢地抬手,用袖子往他脸上扇了扇,顿时,袖子里带着的一些迷魂药粉已经被他吸进体内。

依云上城皱了皱眉,但,没有动。

牡孤白放下自己的衣袖,伸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

“呆子,傻瓜。”她喃喃,但眸中都是笑意。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又暗中观察他,看到他没有醒来,牡孤白才彻底放心。

起身,穿好绣鞋衣裳,提了朴刀入手,速度地从窗口跳出去。

因为晚上的时候穿街过巷,因此她对这周围也很熟悉,也很快就找到了牡孤白要找的地方。

牡孤白直接跳进官府衙门,到了圈养牲畜的院子。

那里,几头年老体衰的牛圈养在那。

牡孤白微抿红唇,朝着那几头牛鞠了一躬,“抱歉。”

乘着夜色,牡孤白将几锭银子放在地上,然后挑了一头牛,牵着往后门走。

她很怕那牛会哞哞地叫,因为会引来衙门的人,但好在的是,这牛很听话。

牡孤白牵着牛直接往山坡的方向走。

一路上,心惊胆战,一直想着如果突然出现人怎么办,是要打呢,还是怎么样?这牛是绝对不能落下的,对她而言很重要!

牡孤白忐忑不安。

但没想到,竟然又很顺利!

牡孤白简直要欢呼雀跃,牵着牛到了山坡的位置,放松下来,然后才抹了额上的汗。

干头牛的事儿,还是第一次!

牡孤白抬头看这老牛,上前摸了摸那牛的头,“对不起啊牛大哥!”话落,牡孤白已经一刀杀了这牛。

三两下切了一些肉,剩余的也分作好几份,然后速度地背着牛肉送到周边贫穷人家的灶台上,也不打扰,送了就走。

最后,拎着一块约摸一斤的牛肉回客栈。

五更天。

千夜旭炀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揉了揉太阳穴,他不懂牡孤白为何这样做,但,自有牡孤白的道理。

偷牛、私宰牛、送牛肉给别人,这些都是犯法,都应该受到极为严厉的处罚。

他几个起落,进了官府衙门。

……

清晨,阳光从窗口洒进。

依云上城皱了皱眉,抬手遮住了阳光。

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牡孤白的身影,结果发现,她不在这里!

“孤白?!”依云上城瞬间就要追出去,但,却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他马上警惕地看着外面。

门被打开,牡孤白手中端着一个食盘,食盘上放着一碗汤面。

依云上城看着瞬间眼睛瞪直了。

“这,这……”

“早。这是我专门做给你吃的。”牡孤白笑着看他,然后将食盘端着放到桌上。

依云上城睁着眼睛,始终盯着食盘里的汤面。

他抬头看牡孤白,眼睛眨了眨。

牡孤白转身将房门给关上,拉着有些木讷的他坐在桌旁,还不忘拿了筷子塞到他的手中,“试试。”

“香味有些不一样,跟以前的不一样。”依云上城手中握着那筷子,抬头看牡孤白,“什么汤面?”

“吃了,你就知道。”牡孤白坐在他的对面,鼓励的眼神看他。

依云上城看着她,抿了下薄唇。

他收敛心神,重新看回眼前的汤面。

她的厨艺很好,最起码比他强一百倍,做的汤面都是一整根一整根的,不像他做汤面总会变得糊成一片。

依云上城将筷子伸进万里,轻轻地搅拌了一下,碗底的牛肉被他翻了出来。

顿时,他惊呆了。

“红,红烧牛肉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牡孤白,“孤白,这……”

牡孤白淡淡笑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告诉你,私宰耕牛真的是犯法的,这牛肉是我好不容易弄的。”

依云上城喉中一哽,不知说什么为好。

他看着牡孤白,嘴角扁了扁。

“我,我也曾经,曾经做过这碗面给你吃……只是,只是,你,将它打翻了。”他终究忍不住,想哭又控制地说出这话。

“孤白,无殇。”依云上城忍不住地喊着她的名字,“你就是她,她也是你。”

牡孤白看着他,眼中涩涩。

他错了,她就是她,不是纪无殇,而是牡孤白。

他很爱纪无殇,纪无殇不爱他。

可是纪无殇的这滴真情泪爱他。

牡孤白低声一笑,抹掉快要蹦出的眼泪,“别说了,快吃。”

“你始终记得我说的话。”依云上城看着她,心绪也很快整理好,“孤白,孤白,谢谢你。”

牡孤白看着他,与他四目对望。

依云上城低眸,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咀嚼,久久回味。

这是她做的红烧牛肉面。

是牡孤白做的。

“呵……”依云上城轻声笑,抬眸看她,“这是,这是我吃过的,最最好吃的东西。”

“你是我碰见的最最傻的男人,我为什么要爱上你?为什么?”牡孤白盯着他。

“我也爱你。”他道。

牡孤白抿嘴,不语。

依云上城很快吃完了那一碗面,甚至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他看着牡孤白,拿着那碗,“愿意做一辈子的汤面给我吃吗?”

“不会厌?”她站在窗口,问道。

“不会。”他的眼神很坚定。

“好。”牡孤白轻点头。

“孤白。”在牡孤白拿着碗筷出去的时候,依云上城突然喊了一声。

牡孤白转身看他,眼里写满“什么事”。

“我很清楚我爱的是谁。”他说道,瞳仁里全是她的身影,“是你。”

牡孤白笑了笑,拿着碗筷转身离开。

又继续游走四方,依云上城和牡孤白在一起,扮演过无数角色,有时候是游方郎中,有时候是商贾人家,有时候是进城农夫夫妇……每一天,他努力想着将每一天过得有意义,而牡孤白也似是知道他本意一样,陪着他度过每一天。

但是,依云上城变得忙碌起来,甚至开始躲着牡孤白似是在做什么秘密的事情。

牡孤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背叛她,这已经足够了。

眨眼间,又到了冬天。

这日,初雪。

依云上城给牡孤白撑着伞,和她一步步地往城镇那边走。

雪,慢慢地飘落下来。

牡孤白抬头看向身旁的依云上城,见因为照顾她不被雪撒到,他的另外一个肩膀都已经被打湿了。

“我们找个地方歇会儿?”牡孤白问道。

“前面,是西域。”依云上城回答。

牡孤白怔了怔,西域,他自幼生长的地方?

这两年来,他带着她走了很多很远的地方,今天,到了西域?

依云上城转头看牡孤白,“带你去看看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