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被某一个部族收养,庚早已经不在乎了,既然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得到这样的帮助,后来,也就无所谓了。但是,如果被屠维收养,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她挺愿意跟卫希夷再多扯上一点关系的。建议是老族长提出来的,庚便又多花了一个心眼儿。

与部族扯上了关系,会更牢固一些,然而这些都是庚所不需要的。她只认准了一个人,只要跟一个人扯上关系就行了,可不愿意再与旁的人扯上更紧密的关系。

老族长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没料到卫希夷还一口答应了,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啊?不是……这是……”

庚暗笑了两声,她懂老族长的想法,也知道老族长为什么会迷惘。不过,既然都是收养,那就不怪她偷换个概念了。万一,獠人在某些事情上与卫希夷的方向不一致,她也免去了多费唇舌的功夫。当然,她由衷地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

如果姜先在这个地方,一定可以告诉老族长,庚这个表现才是正常的,现在还好些,以前庚的眼里,除了卫希夷,别人都不是人。

老族长微觉怪异,不过卫希夷既是他的族人,又是越国之君,她出面收了庚入族,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老族长便郑重地道:“好罢,明天一早,我便行祭。招呼大伙儿作个见证。新年添人口,是个好兆头。”

卫希夷问道:“那要我准备什么吗?”收养的事儿,她也知道,但是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规矩。庚没有别的亲人了,准备这样的事情,卫希夷便格外的上心。

老族长摇摇头:“喊得人多一些,人越多越热闹。咳咳,等会儿将仪式说给你们听,你们看哪里需要改动的,改完了,也记下来撒。”

獠人部族也不很大,仪式也没有那么复杂讲究。老族长近来在做一件事情,便是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尤其是见识到卫希夷与女莹将树碑立法之后,老族长也动了将本族的仪式一类记录下来的念头。獠人本无文字,全靠口耳相传,老族长直觉的认为,记录下来,更好。

卫希夷心头一动,与庚交换了一个眼色——瞌睡送来了枕头。两人都有些担心陈规旧俗来着,祭祀是必不可少的,二人都承认,然而,祭祀什么、如何祭祀、祭祀占卜的份量、祭司的话管不管用……等等等等,都有待商榷,一个弄不好,就会出现昔年的大祭司之乱。

老族长提出此事来,无论本心为何,又或者有什么打算,都是一个机会。

卫希夷痛快地答应了:“您给我讲讲,咱们参详,我写下来。”

老族长反而不好意思了,干咳了两声:“新年不是还要往下游去看河么?”

“走路也不耽误想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咱们还得再商量事儿呢。”

老族长也舒了一口气,别的不晓得,唯有一条是知道的,一件事,凡有高位者参与了,重视的人便多。若是高位者亲自去做了,则越容易成功,也越容易为人所知。得到了许诺,知道卫希夷说话从不落空的老族长将此事放下了,问道:“唐国那个小伙子那里,也要告诉一声吧?”

这问的,是将庚收养作族人的事情了。

卫希夷笑道:“对呀,庚本来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如今真的成为自己家人了。当然要告诉他啦。”

屠维看了半天,发觉双方都各有想法,自觉应该揉和双方的意见,气氛好一些,也好商量些事情,便说:“唐公与庚也是旧识?不如一起用个晚膳?对了,这件事,能告诉你娘,还要送个信过去的。”

卫希夷笑道:“忘不了的,连同老师那里,还想请他过来呢。我这便命人请阿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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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宽容大度,天还没黑,就得知庚成了自家人,姜先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将自己憋死。哪怕卫希夷拿一半的国土分封于庚,姜先也要说:“值!”可这要收养入族,又从何说起呀?獠人的收养是真的当亲人,可与投奔某国,被称为某国人,不是一回事儿。

姜先有点怔地看着眼前来请他的小姑娘。

才想晚上找卫希夷一块儿吃饭,便听说老族长请了几人到他那里说话。

老族长待姜先还是很客气的,盖因数月以来,姜先确乎放下了贵公子的架子,踏实肯干。老人家比较欣赏这样的年轻人,老族人对他也从“喜欢就要,不喜欢就掰”变成了“那小伙子不错”,待姜先也亲厚了起来。

思忖再三,姜先还是没有厚着脸皮去蹭听。别人既然没请他,便是有私房话要说,硬凑上去,未免不识趣了。只是……他们在说些什么呢?姜先又担心了起来。

正在团团转的时候,卫希夷派人找他来了!

来的是一个獠人姑娘,小姑娘十一、二的模样,据说跟屠维沾亲带故的,卫希夷就将她带到身边。据说,小姑娘出生的那天下了露水,名字便叫白露,可惜长得不太白,五官倒是端正俊俏。

一见他,便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唐公,国君有请。”

小姑娘性格开朗,姜先对卫希夷身边的人总是高看一眼,庚多思、女莹身上麻烦多、长辛想的倒是少可话也少,白露恰让他的“爱屋及乌”有了发挥之处。平素对白露便亲切些,问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呀?我刚去寻她一道用膳,却说去了老族长那里的。”

白露笑道:“嗯,是件喜事儿,老爷爷请了阿姐(卫希夷)和阿伯(屠维),要收养白天那个阿庚姐姐入族呢。”一说起族里的事儿,她的称呼就又转了回来。

姜先差点一头给她栽下去!

白露犹不自知,笑问道:“这是件大好事儿,对吧?听说阿庚姐姐特别有本事,真好!”

“是啊,是啊……”姜先口上答应着,除了说“好”,也没有别的好说的了。请他过去,也不是听他的反对意见的,对吧?何况,他也不想反对。庚这个人,从来不讨喜,不过对卫希夷是真的尽心尽力,这就足够了。

【要送什么礼物道贺呢?】将到老族长的寝殿,姜先已经开始考虑贺礼的事情了。他想通了,卫希夷做的事儿,他能猜着的少,猜不着的多,不论猜着猜不着,都不是什么坏事儿。既然不是坏事,那就接受了吧。

振振衣袖,姜先大步踏进了殿里。

殿中点着数十盏灯,灯火辉煌,姜先跨过门槛便先笑了起来:“听说有好事了。”

庚心里也高兴,看了他一眼,没开口嘲他——总觉得他这个样子,已经从鸡崽变成了孔雀,还是开屏的那种,得意得紧。【喜欢人这么久,人家家事请了他来,换作是我,也要高兴的。】

庚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姜先的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以前他像只蜗牛,一触,便缩回了一点也不牢靠的壳子里,还觉得很安全。后来壳慢慢变硬了,成了只乌龟,还是会往里面缩,却会冷不丁一口咬下去,咔,木头都能给咬折了。终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会缩,因为完全不需要缩了。

算是……好吧?

那一厢,在自己的席位上坐好的姜先,也问出了以前绝对不会问的问题:“怎么想起来的?还以为是要封一地与她呢,越地她身体不适合,白牛城是为她所建,倒是合适。”

看吧看吧,在以前,他就是心里想着,也不会说出来,一定是因为被承认了“身体”的缘故,才这么多嘴。庚腹诽着。

卫希夷道:“本来也不差这个仪式,在中山的时候,就是庚与我娘也处得挺好。我就是不想别人提起她的时候,必要说她依附于谁,好像她必得靠着人似的,拥有自己的家国部族,多么好呀。”

庚道:“人和人不一样,正如草与树不一样。”其实,庚没有说,她原也不想属于谁,她原本谁也看不上,直到人群之中,被一个人看到了,从此便不想分开。

卫希夷十分惋惜,见庚心意已决,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话虽如此,也要庚有自己的城池才好。譬如太叔玉,哪怕在天邑身居高位,也有自己的封国,不是吗?白牛城还是偏南了,得为庚在北方谋得一地才好。

姜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低头,吃饭。心里也在感叹人的际遇真的很奇怪,他、卫希夷、庚,三个人,三种出身、三种经历,却共聚一堂,快要成一家人了,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在开玩笑。

除了姜先,越国上下再没有别人会有这样的感慨了。无论荆人、蛮人、獠人,看待这件事情,都当是寻常。卫希夷下令知悉荆国内乱隐情的人悉数封口,众人心中有数,晓得庚的能耐。不知隐情的人也知道,庚早早便是卫希夷的心腹,又为她看守北方城池。有本事,对卫希夷又忠诚,收养她入族,岂非情理皆合?至于性情,卫希夷都不嫌弃了,别人也就少管闲事了。庚与众人接触极少,虽不讨喜,也不去惹人,众人皆有事做,彼此没有冲突,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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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卫希夷在越地也是早朝召诸官议事,提到了此事,也无人反对。只有礼官问该如何准备。

卫希夷处置这些事情,也是简明扼要又快捷:“还在祭宫,请族中长者作证,备三牲、甜酒、谷穗作祭品。”

“则卜筮之事?”

“我亲自来!”她受教于风昊,诸艺皆通,亲自来做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她不够格。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与新年之礼一起准备着。

卫希夷沐浴更衣,亲自在祭宫里宰龟、取龟甲,行占卜事。仔细观察了烧灼的痕迹,卫希夷放下心来:“我就说这事儿准成!”宫内宫外,一片欢腾。再择卜吉日,也是卫希夷去做,定了新年庆典之前的三日,便是举行收养仪式的好时间。

在老族长的要求之下,卫希夷也顺手将收养的程序固定了下来。与此同时,她又多想了一层,再定一法,即定,身无父母、抑或父母不抚养之子女,有愿抚养之人,听凭收养。则日后无论对生身父母是否赡养,须先赡养养父母。此条便与庚没有什么大关系了,她自来是自认为卫希夷的臣子的。此时收作族人,也与旁的族人没有紧密的关系,同族而已,对卫希夷,她也只要有个更亲近的关系,依旧将自己视作臣子。

新定之法,与老族长的收养入族,已有了些区别,却又是许多人都没有察觉的了。

仪式也有些意思,因是收养入部族,仪式便带了些古韵。即,卫希夷沥血入酒,拿与庚满饮一碗。血有着特殊的意义,饮下血酒,便有“身体里从此便有了本族之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