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声音并不大,语气也没有太多变化,孙晴却觉得眼前这个青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身上多了些让她熟悉又紧张气质,就像她第一次孤身跑到服装厂谈生意,面对部门经理时那种局促,那种被人审视掂量忐忑感。

如果孙晴心思敏感点、文化水准高点话,可能会联想到“上位者气质”这样词汇,但是如今她只觉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手心都有些冒汗。瞥了一眼母亲略显紧张神情,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口说道。

“远鸣,你别笑话姐姐异想天开啊……是说我上海读书时,见识过不少国际知名品牌大商店,里面衣服真能让人挑花眼,料子也好、做工也没话说,但是这样衣服,拿到当地老裁缝手里,几乎能做出一模一样东西,价格还不到专柜里十分之一。我就想,这衣服能卖如此贵,是因为布料吗?是因为款式吗?恐怕都不是,只是因为它有一个大家都听说过品牌。”

随着话语出口,孙晴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思路加流畅,“上海那边优秀裁缝真很多,一大批老上海滩传下来祖辈手艺,他们眼里,那些品牌,特别是男装、西装根本就没什么秘密,如果拿着样子去里面定做,很轻松就能做出加贴身、加彰显身段衣服。而我学校里,也有很多非常有才华同学,他们设计出作品并不比洋货差,还符合中国人审美眼光。所以我就想,如果能把这两者集合起来,能做出一些合身又美观服装,是不是也可以高档柜台前占有一席之地呢?那种真正昂贵、又值得中国名牌。”

话说很有激情,但是面前青年并没有丝毫被打动表现,只是手指交叉虚放身前,似乎等她继续说下去。孙晴刚刚燃起自信又产生了动摇,嗫嚅补充了句。

“我们真做了很多筹备,现团队大部分都是中纺高材生,还有几个特聘知名老衣匠,我们准备做一个股份合营制公司,还银行里问过贷款事宜,应该能顺利拿下1万贷款,加上家里现有钱以及其他人投资,绝对能撑起摊子了。远鸣你看……”

陈远鸣笑了笑,平静答道,“是个挺有见地点子,只是不够完善。”

看着有些发蒙孙晴,陈远鸣轻轻叹了口气,“你只说了自己大体构思和设计团队,但是推广宣传呢?公司管理呢?品牌具体走向呢?面对消费群体呢?这些关键点又哪里。”

没错,如果把自己看做是个风投公司合伙人,那么孙晴这样规划只是个简单至极点子,根本谈不上企划,也不会吸引投资者注意。这就是中国初一代创业人面对窘境,那些真正成功商人,往往大部分是先开始经营,有了初始资金后再根据来钱多寡决定投资方向,而那些真正有着目标和远景规划创业者,却往往无法脚踏实地,让热情和理想压过了现实,缺乏真正经营理念。

从一个真正小农社会进化到一个商业社会,改变人们思维和理念,还需要太长时间。

看着面前两人无措表情,陈远鸣并没有继续打击她们,只是淡淡说道,“估计刘阿姨和晴姐都已经看出来了,其实我现生意铺得很大,各种营生里,恰巧有一个投资创业者公司,美国,这种生意叫做‘天使投资’,就是专门针对那些有想法、有能力人进行金钱上援助。”

“这种天使投资并不像普通银行贷款,它是不收取利息,也无需偿还,额度会随着投资人对创业者认同度增加或减少,获取这笔资金人则需要给投资人相应公司股份,让他成为董事团一员。投资过一位创业者后,部分天使投资人还会对其进行后续指导,帮助他们发展壮大,等到公司进入正常运营后,这些天使们就会采取上市、回购等方式把自己投资套现。”

“当然,就目前而言,我这家风险投资公司是针对高科技产业,像服装这样劳动密集型产业并不投资范围之内,它技术含量太低了。但是……”看着孙晴流露出忐忑神情,陈远鸣笑了笑。

“作为一个单纯天使投资人,我个人可以为你公司投资,甚至也可以后续发展上帮一把力,但是投资之前,我需要一份为明晰企划书,以及一个真正过硬创始团队。你们想开究竟是一家什么样公司,目前拥有怎样实力,股份有限制要怎么预算分股,获得投资后又要怎么支配这些财产……如果你们企划书能够说服我,这个投资就能实现。”

一番话说得干脆明白,孙晴却觉得自己脑仁都被翻了一遍,他问得这些,自己原先真考虑过吗?就算有些个想法,又怎么把它们落实处呢?一腔热血像是被浇了盆凉水,但是沮丧过后,又燃起了多不忿。

深深吸了口气,孙晴开口问道,“那你说这个投资能给我们多少钱呢?”

“这就要看你们需要多少,以及你们拿出企划能让我付出多少。”陈远鸣笑了,他又怎会听不出孙晴话里意思,“不过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它只会比银行贷款要多,且稳定。如果这个公司真值这么多。”

刚才她说可是向银行贷款1万……孙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这不像是两年前她们母女俩听着这孩子建议去摆摊做小生意,如今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合伙人”,而成为了真正“老板”,那种可以独断公司发展和兴衰存……

这样发展可跟自己想象完全不同,她该如何去选择呢?去贷款、去筹备公司、热情却又莽撞闯入这个陌生领域,还是稍微停下脚步,重审视、仔细揣摩,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道路。

低头沉思了几分钟,孙晴看着自己手上涂得漂亮匀称指甲油,突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笑容。她曾经走过一条很艰辛道路,为了几块钱熬夜织毛衣,劳累过度导致整个冬天都无法伸展手指;她也曾为了几百块利润守人家厂字旁,死皮赖脸哀求对方接一个计划外单子。苦她吃过,累她尝过,甚至加屈辱、加绝望境地她也经历过,现已经有了这么充足基础,也为自己理想深造学习了那么久,收获了如此多之后,她究竟还害怕什么,犹豫什么?

“我懂了。”再次抬起头时,孙晴眼睛恢复了清澈和明亮,“我会再次认真整合手头资料,重考虑这个公司发展,能给我一个月时间吗?”

陈远鸣轻轻点了点头,“当然。”

当然,其实第一关,她已经顺利通过了。

对于天使投资,那些拥有金钱投资者看重并非只有项目前景本身,重要则是发起这个项目人或者团队前景,一头狮子可以领导一群羊,但是一只羊,却永远不可能领导哪怕一只狮子。金融和商业领域,这是个亘古不变法则。

如果孙晴有那么一丝退缩,有那么一丝自傲或愤怒,今天事情可能就会向另一个完全不同方向发展。陈远鸣不是没想过跟这对母女俩合作,但是那时他是把这个计划当成是自己唯一。然而今天,他面对早就是个为复杂名利场,再也无暇来对一家小小服装公司亲力亲为。

因此想要成立这家公司,就必须有一个加坚强领导者,一个真正有想法、有能力公司法人。他无法预测孙晴能够给出怎样答案,但是她勇气和信心,以及基础商业敏感性已经表露无遗。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和扶持,总能得到一个满意结果。

而这个投资也未尝不是一次试验。中国,天使投资还是个太过潮领域,其实乔纳森等人开始并不看好中国市场,这里,VC或者Pe有可能取得一些成果,但是天使投资太复杂了,中国目前还没有确切风投法规,没有可行退出机制,他们很可能进行一场血本无归冒险游戏。

硅谷,上市才是风投终极目标,才是金融家们套现唯一途径。站硅谷背后,掌握着纳斯达克曲线,正是那个血腥华尔街。然而中国,一家公司上市,面临境遇反而加危险,如今中国股市遵从还是丛林法则,还是大鱼吃小鱼、鼠仓挤散户赌博游戏,这里没有可以依靠法规,没有严谨周密条理,如果贸然走进股市,取得很可能不是胜利,还是毁灭。

而境外,香港创业板或者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很多经营良好中国企业也只有任凭宰割命运。大大小小公司上市、退市,留下一地残骸和破碎美梦,多则被金融巨鳄们恶意吞并,笑里藏刀掌控。再加上两次大起大落股市危机,这何尝不是另一片险滩。

如果只是赚钱话,天使投资也许很简单。但是如果从扶持企业,从良性运作来看,中国风险投资业还有很漫长一段路要走。而他需要做不只是个散财童子,是个拓荒者、开路人。虽然天使投资本应该以高科技为基础,但是现中国,还远远未达到劳动密集型企业饱和地步,服装、餐饮、交通运输、影视娱乐……这是个百废待兴时代,有才能、有魄力天才又何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