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起床!”

被一把粗暴推搡惊醒,陈远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人叫了自己小名,寒风顺着敞开大门涌入,他打了个寒颤,从床上爬了起来。

飞穿上还有些潮气内衣,再套上厚实毛衣外套,转身看向身旁,小圆桌已经房间正中支开,上面摆着几个碗,米汤稀可以照见人影,咸菜只有3、4块,是自家腌萝卜条,一个男人正窝桌前稀里呼噜喝着粥,大口嚼着馒头。发觉了陈远鸣目光,他把眼一瞪,大声骂道,“发什么呆!赶紧洗脸吃饭!”

“去吧。”身边女人也推了他一把,顺手把一个煮鸡蛋搁桌上,“等会鸡蛋就凉了。”

陈远鸣一声不吭拿起毛巾,向门外走去。出了门右拐走廊头就是公用厕所和水池,这时已经过了早上抢厕所高峰期,没花多大功夫,他就解决完个人卫生,扭开锈迹斑斑水龙头,把一捧水泼脸上。

冬天水冷要命,黢黑水管上还有灼烧痕迹,显然是夜里又冻上了,不知被哪个邻居折腾开。洗脸只是短短几秒,手就被冻通红,小指和手背上冻疮开始抽痛发痒。身旁长而狭窄走廊上,一股由柴火烟味和饭菜香味混合气息扑面袭来,楼道里每户都一片吵杂,这里是本市大国有企业l市轴承厂职工宿舍。一层八户,一共三层宿舍楼,每天早上都是一副兵荒马乱景象,他这个地方生活了整整21年,熟悉这里一切。

然而现……狠狠拧了一把毛巾,他活动了下已经冻木双手,抬起了头。然而现,他只有15岁。

“洗个脸都这么磨蹭,又想迟到吗?”

走进屋时,呵斥声劈头盖脸砸来。陈远鸣默默放下毛巾,桌前坐下。一个馒头塞进手里。

“点吃,都6点半了!”两只手利落剥掉鸡蛋皮,把白嫩嫩水煮蛋扔进了米汤里,溅起一朵小小水花。“别成天没精打采,该期末考了吧?”

“还有一周。”啃了口馒头,呛人碱面味刺激着味蕾,自家蒸,永远都是这个味道。用筷子拨拉了下碗里鸡蛋,陈远鸣突然觉得眼中冲上股涩然。“妈,别煮鸡蛋了,我都好了……”

“瞎说什么呢。”女人利落把几个空碗收到锅里泡着,“咱家不差这俩钱。”

这次男人没说什么话,只是发出了一声冷哼,大步走出门去,关门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陈远鸣筷子微微顿了一下,加起块萝卜条,就着米粥吃了起来。

看着还冷战父子俩,王娟忍不住叹了口气,穿起外套挎上提兜,冲儿子打了声招呼,“我去上班了,你也赶紧吃完去上学,走时记得锁好门。”

大力咀嚼着嘴里东西,陈远鸣点了点头。门被关上了,却阻不断门外嘈杂声。6点45学生到校,7点整工厂开工,这两个时间点就注定了早晨慌乱繁忙。自行车叮叮当当按铃声、孩子们大呼小叫吵闹声、还有一些家长扯着嗓子怒骂狭窄走廊里回荡,年年如此,日日如此。

这声响伴奏中,陈远鸣吃完了早饭,把碗搁锅里,提起书包走出门去。1月夜长,门外还是黑漆漆一片,冷风像刀一样飕飕刮脸上,呢面外套也挡不住刺骨寒意,他吸溜了一下鼻子,把双手□兜里,步向学校走去。

渡过几天茫然期,如今记忆如同被擦去尘埃镜子,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从家到学校是一条慢下坡土路,坑洼不平,一到下雨就泥泞拔不出鞋子。整段路上连盏路灯都没有,早几年路边还种着一些玉米和蔬菜,后来被私自扩建民宅挤了个一干二净,有些不讲究还直接把垃圾扔到路边,让这条小路常年散发着腐臭味。

就是这条路况复杂土路,陈远鸣却走毫无磕绊。无他,太熟了。从小学走到初中,每天两点一线,15分钟步行,就沿着斜坡往下走去。坡下拐角处毗邻着厂里第五小学和第三中学,这两所学校里,他渡过了自己整个少年时光。

作为早年大型国企,l市轴承厂职职工和职工家属人口足有超过十万,拥有十几个职工宿舍区,学校、医院、俱乐部、澡堂等等附属设施齐备,他所就读轴三中是远近闻名重点中学,自从施行9年义务教育和分区就近择校制后,掏高额择校费挤进来跨区生就成了三中一大景色。

只是这个景,却成了陈远鸣初童年阴影。

踏进校门时,第一遍上课铃已经敲响,陈远鸣并没有加脚步,只是扫了眼二楼教师办公室,就转身上了楼。初3一班教学楼三层西头,紧挨着走廊,当推开教室门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向他射来。

好奇、鄙夷、惊讶、木然……少年少女们远未到会掩饰内心年龄,这种天然态度就显得愈发刺目。陈远鸣脸上一片空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直走到第七排空位处坐了下来。同桌女孩微微咧开身子,似乎想跟他拉开点距离。

把书包塞进抽屉,掏出课本纸笔,陈远鸣扫了一眼身边表情不屑马尾辫小姑娘,她叫什么来着,王茜?王婷?记不清了。别说现他脑袋怪厉害,就是原来没发疯时,他也跟这些同学没什么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