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降静静地听着。

“最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有平房,和隔壁大爷爷家一样的房子,到了晚上,外婆带着我们三个睡,她和表姐一张床,我就和表哥挤一起,她每天都会关照表哥,说我睡觉会满床转,让他睡外面挡着我。其实我早就不会了,于是每天晚上,我和表哥都要为谁睡外面争。”

“我上一次过来,表哥结了婚,舅舅家翻了屋,就是现在这幢楼,当时只盖了一层。外婆就挪到了后面厨房边上那间房,她说那是她嫁过来时的新房。”

陈池站起来,牵着许霜降走到露台边,望向后排小屋,久久不说话。

许霜降默默地瞧向下面,左起第一间厨房,她看到里面还保留着土灶,曾好奇地探究了好一阵。居中一间大概是杂物间,那穿着抽丝袜的什么惟哥哥进去拿了钉耙镰刀,右手一间安置了鸡舍,许久之前据说还养过猪。

陈池说的那杂物间,就是他外婆曾住过的地方。

“那时候,表哥带着表嫂出去打工了,舅舅让我住他们的房间,我没有,翻出了表哥旧床的棕绷垫,在外婆的房间里,用两条凳子架起,临时凑了一张铺。每天早上四五点,外婆就起了,声音非常非常轻。老人家睡不着,就坐到院子里拆毛线,说要给我织一双冬天穿的毛线拖鞋。她把家里的旧毛衣放在宽木凳上,有时候等我起床,就问我红配绿,颜色亮一点,喜不喜欢。”

陈池半仰起头,隔了好久才说道:“舅舅还留着宽木凳,睿伢子睡觉的时候就挡在床边,怕他滚下来。”

他前不久,就抱着汪睿坐在宽木凳上,给他讲故事。

“我小时候,外婆到家里来照顾我。家里也有一条宽木凳,庭院里长了一株葡萄,不知道是我爸妈栽的,还是葡萄核落到地上自己长的,外婆就牵了绳子让它爬。夏天夜里,我躺到宽木凳上,外婆给我打扇,有时候她给我讲故事,都是些嫦娥奔月、孟姜女哭倒长城之类的,我不怎么爱听,就来数葡萄串。”

月色中青山寂寥,陈池出神地望着远方。

许霜降抬手在他后背摩挲两下,陈池低眸望向她,将脸颊贴向她额角蹭了蹭,低喃道:“霜霜,你说,人不在后,会去哪里?”

许霜降靠在陈池胸前,沉默良久,轻声道:“在你心里,愿你忘记。”

在你心里,愿你忘记,才得两宽。

顾一惟摘下了耳机,方才耳朵里高亢激昂的嘶喊戛然而止,只有心脏似乎还在随着鼓点的节奏向全身输送热血。

音乐是顾一惟在山上排遣孤独的方式,不过,他经常戴着耳机听,这是大学宿舍里养成的习惯。其实,在这片山上,即使按个高音喇叭,估计也不会骚扰到多少人,更何况,散居的村里人老小居多,这时候,早就睡熟了。

今夜有例外。下方有一幢楼,二楼的露台上有两个年龄和他相仿的人,不知道是在看青山还是看星空。

顾一惟环视着前方,目光在自己下晌割过草的一块坡地上逗留片刻,掠向底下的柑橘林。今夜的月华如稀炼乳似地,那柑橘林浸润其中,树顶叶子隐隐地像有柔和的反光。柑橘叶若是有心撕开,会有一股清奇香味,此刻,它们安静地待在树上,和天地交换呼吸,将芳馥裹藏着,不为人知。

他的眸光再次投向二楼露台,心中在想,这两个人欣赏了这么久的夜色,不知会不会想到夜色中有潜伏的芬芳,他们根本嗅闻不到。

他很快就回神,暗道自己搬到山上,居然也染上了村里中年妇人一样的习惯,对着随便哪个新来的人都八卦地关注。

顾一惟锁着眉心,将头转向别处。

不听音乐后,他的耳朵适应了寂静,慢慢就捕捉到山上的虫鸣,他半阖着眼,在这种细碎的背景声中似睡非睡。屋中的床是老式的竹榻,抬个手指或者翻一个身就要嘎吱叫一声,等睡意再浓些躺上去,才不用听竹条弹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