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下旨召见安南使臣,会同馆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安南使臣见到传达旨意的鸿胪寺少卿潘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冷落了这么久,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阮景真等人一夜没睡,聚到一起商量,待见到大明天子,该如何申辩,才能打消大明出兵的念头。

“可禀明朝天子,安南愿迎陈氏归国。”

“迎回陈氏?国王并未明令,怪罪下来,我等如何解释?”

“火烧眉毛,不如此还能如何?”阮景真拔高了嗓子,马上又意识到墙壁隔音效果不好,放低声音道,“事急从权,迎陈天平回国,不过是让大明无出兵的借口。待回到国内,仅凭陈天平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国王知晓,也不会怪罪。”

“这……“

安南人商量一番,大部分同意了阮景真的意见。

正如阮相所言,不如此,又能如何?

以安南的国力,同大明硬碰硬,胜算几乎是零。

相比安南使臣的激动,占城使臣却是心里打鼓。

大明天子召见安南人,会不会给安南人翻盘的机会?无论如何,是否能压下安南人的嚣张气焰,夺回被胡氏抢走的土地和人口,都需要明朝的帮助。如果大明天子突然不打算出兵了,之前不是白高兴一场?

在会同馆里住了数月之久的安南陈王子同样心中忐忑。

陈氏同胡氏有血海深仇,如果不是胡氏把陈氏王族杀得七七八八,也轮不到他向大明寻求帮助。

怀抱着明朝出兵帮他夺取王位的期望,却一直没有得到切实的回应。

现如今,大明天子突然召见-叛-臣-阮景真等人,莫非是事情发生了变数?

除了安南和占城使臣,会同馆里还住着归附的鞑靼部落和野人女真的朝贡团队。几日前,朝鲜国王派遣的使臣也抵达了南京,众人目的不一,被永乐帝召见的时间有先后,得到的赏赐也有厚有薄,却同样关注安南和占城的这场好戏。

鞑靼部落和野人女真盘算,大明是否会出兵,部落若跟随出兵,能得到多少好处。

自年中以来,北疆各卫所陆续开始在归附部落中垛集壮丁。归入边军体系的部落勇士,得到的待遇比守御千户所直上数个台阶。尤其是大宁和宣府等地,单是军饷外发放的粮食和布帛香料,就足以令人眼红。

如果大明真要发兵攻打安安南,跟随军队出征,拼一下战功,得到的赏赐定能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盘算着斩首几级能得到多少赏赐,部落勇士们不由得摩拳擦掌,心中火热。

为实现部落发家致富的梦想,安南千万别开窍,继续顽强的作死才是最佳选择。

朝鲜使臣一样在心中打算算盘,明朝如果出兵安南,辽东的边军是否会调动?如果辽东的边军部分南下,朝鲜是否能趁机占点好处。

虽说朝鲜国王换了人,但对辽东的土地,思密达们始终流着口水,垂涎三尺。哪怕一直未能如愿,也不惜编造历史。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万年的历史算得了什么,人家的祖宗来自火星。

会同馆里的使臣们各自打着算盘,还关起门来开了几次座谈会,自以为做得机密。不承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开会的内容全被写成了条子,一字不落的送到朱棣面前。

在安南使臣朝见之前,朱棣一一翻过锦衣卫的汇报,看到朝鲜使臣私下里的谋划,冷笑数声,蔖尔小国,井底之蛙,当真是不长记性。

“拟旨,令大宁,宣府,辽东诸卫自归附部落垛集壮丁。赵王领骑兵一千步卒三千巡视辽东,备御朝鲜。”

内官带着朱棣的命令到了文渊阁,当值的杨士奇和杨荣领命,动作利落的对圣旨加以润色。一切妥当之后,交由皇帝盖印。

自解缙黄淮等奉命修书以来,文渊阁名为七人,实际已是二杨独大。

杨士奇为人谨慎,行事周密,杨荣善于察言观色,体察上意,宫中每有旨意下达,都能做到令天子满意。因而屡次得到天子恩赏,以五品的官职,竟得六部天官礼遇。

两人的风头渐渐压过了曾被永乐帝捧上天的解缙。

在二杨面前,解大学士已然是昨日黄花。

获悉文渊阁的排位变化,解缙纵有不甘,也只能咬牙认了。他被修书一事绑住了手脚,在道衍的眼皮子底下玩不出任何花样。

解缙终究是个聪明人,知道《文献大成》的糊弄了事已让天子已对他有了看法,为今之计,只有认真修书,高质量完成本职工作,才能让天子对他改观。

为重新获得天子的信任,夺回在文渊阁内的地位,解大学士撸起袖子,集中精神,全力以赴。

有了他的带头作用,书籍材料的整理和抄录速度变得飞快。参与修书的众人丝毫不敢懈怠,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全用来抄录典籍。

挑灯夜战成了常例,谁敢说自己每日的工作时间不满八个时辰,绝对会受到众人鄙视。

大明的才子们日夜奋斗在岗位第一线,经过他们的手,一部载入史册的大典即将问世。

修书的解缙不轻松,监工的道衍也是一样。

比起解缙,道衍还兼任皇帝智囊。永乐帝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总是会询问道衍一二。包括派遣船队下西洋,对安南的冷处理,背后都有道衍的影子。

在召见过安南使臣之后,永乐帝又一次把道衍请大了西暖阁问策。

道衍恢复了俗家姓名,身着官袍,头戴官帽,却始终顶着颗锃光瓦亮的秃头。

永乐帝说了几次,道衍依旧故我。

见无论怎么说都没用,朱棣也撒手不管了。

大和尚已近古稀之年,只要别突发奇想,跑到哪个深古刹避世苦修,想怎么样,由他去吧。

西暖阁内,数个冰盆摆在墙边,盆边立着制造精美的木扇,随着内官摇动木扇后的手柄,扇叶转动,凉风徐徐,趋走了室内的-燥-热。

木扇由大宁杂造局进献,数量有限。能享受到凉风待遇的除了皇帝本人,只有皇后和成国公朱能。皇帝的两个舅子和亲儿子府上都没有。在孟清和扩大生产,再送成品进京之前,皇帝的舅子和儿子只能拖家带口到皇宫蹭凉。

朱高炽和徐增寿暂且不论,倒是魏国公三番两次进宫,令朝中传言,皇帝即将对大舅子加以重用,很有可能派他到北边镇守。

听到流言,早年间领教过魏国公武力值的北边邻居们全都绷紧了皮。

有一尊杀神在北京就够渗人的,又要来一个?朱老四想干什么,还能不能愉快的做邻居了?

西暖阁内,临到时辰,转动木扇的宦官擦擦汗,和贴着墙角的同事换班。

转动手柄需要人力,人总会累,为保证不断档,皇帝皇后身边伺候的宦官临时增加数个名额,都是身强体健,尤擅臂力者。

没人觉得做个人力发电机是苦差事,相反,能在天子和皇后跟前露脸,寻常求也求不来。

有幸被点名的宦官们成日里念着,秋凉时节别那么快到来,最好再热上十天半个月。在皇帝身边伺候,得的好处不论,在内廷的地位都是火箭一般飞升。

往日里,遇见个听事都得点头哈腰,近些时日,十二监里的少监,见着给皇帝摇扇叶的,都要给个笑脸。

里子面子全都有了,谁还乐意回到之前的日子?

得知木扇是由大宁镇守献上之后,因此得益的宦官们对兴宁伯的好感度瞬间飙升。

文官们-啪-啪-在孟清和头上盖“佞臣”的大戳,宦官们却坚持认为,兴宁伯是个值得结交的好人。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孟清和不过是想刷一刷皇帝的好感度,顺便带动一下京城的流行风潮,赚点外快,当然,能将产品远销海外更好,却万万没有想到,刷*oss的同时,还顺带提升了一群npc的好感度。

有句老话,朝中有人好办事。

孟清和头一扬,眉毛一挑,朝中有人算什么,咱宫里有人,更好办事!

他和文官不对付已成定局,指着鼻子骂他佞幸不是稀奇事。名声已经这样了,和宦官做好朋友,完全没有压力。必须注意的是,提前同皇帝报备一下。

好在他同锦衣卫的关系好算得上不错,即使有人在皇帝跟前告状,也成不了大气候。

不过这样一来,脑门上的大戳定然又要加盖。

宦官之友的旁边,还要加上锦衣卫帮凶五个大字。

顶着这样的大戳,不用旁人指出,孟清和自己都认为“佞臣”两个字很是贴切。

谁让古人和史官就是如此定义?

加上毁誉参半的和尚师父,动不动就以朋友之名占他便宜的皇子,孟清和确信,自己将在奸佞的康庄大道上不断向前,大踏步迈进。

对于孟清和的处境,道衍只是捻着佛珠,偶尔提点两句。他相信自己看徒弟的眼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图名声。

佞臣如何?他一样被读书人唾骂,被亲人不理解。在唾骂声中,他实现了毕生的理想,大明也有了一位明主。

认定了前方的路,就不必瞻前顾后,只需坚定的走下去。